北戴河碱业工人读书会出品
15.
电击器的力道似乎有点过大了,科学家看着昏死过去的特务想。他并没有想把对方弄晕过去,只是想让他失去战斗力而已。原因之一是他觉得这人看着一点都不像特务。
与收拾他相比,科学家更想从他口中得知另外那个疯子的下落,至于是不是要报仇雪恨,他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毕竟这一切都太超出正常的理解范围了。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确认那件事的严重性。
科学家从背包中找出绳索,一丝不苟地把眼前这个特务捆了起来,又到处试探了一下绳子的弹性和力道,确认对方无法自行脱身后,才把电击器的电极压到他的脖子上,然后试图使他醒来。
三个耳光之后,对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然后扭动了几下身体,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捆住的现实。发现手脚都动弹不得以后,特务疑惑地四下环顾了一番,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被捆住了,而且还有一个不大的仪器按压在自己身上。
“为什么要抓我。”科学家问道。他边问边发觉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既焦躁又阴沉,对此他很感满意。
对方一声不吭,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我问你,你们为什么要抓我。”科学家把没拿电击器的手放回到自己兜儿里,作出一副对方再不说话就电击的架势。
“你自己心里明白。”特务说。
科学家想了一秒钟要不要电他,最后觉得还是算了。
“别来这套。说。”科学家把电击器压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我不知道。”对方明显有些怯意,“我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你是这么大人物,能把安全局弄成这样。”
科学家差点脱口而出“又不是我弄的”,但又觉得暂时让对方误会下去也无所谓。
“拿假鸡巴打我那个呢?”科学家觉得,这个怎么看都不像专业特务的家伙大概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而如此一来,另外那个年龄较大、身材较胖的家伙必然是主谋。
“他没跟你在一块?我醒过来你们都不在了。”对方说。
“他让你抓我的时候,给你看过逮捕令之类的东西吗?”科学家仍不太甘心。他还是希望能在罪名上找到一些线索。
“哪儿有什么逮捕令啊,”对方一脸的不可思议,“我们本来没想抓你。”
“那怎么回事?”
“是你先跑的,”对方有点沮丧地说,“你不跑我们追你干嘛。”
“是你们先开的枪。”科学家说。
“我们也得有枪啊。”
“别撒谎,”科学家有点生气,“再胡说八道就电。”
“真没有。你听见那声是我们副处长兜里的打火机炸了。”
科学家差一点就电了上去,这一切听起来也太胡说八道了。但他马上想起了这两个人之前在车里的对话,以及那个年纪较大、身材较胖的家伙捂着裤裆开车的窘态。
“那之前为什么监视我。”科学家说。
特务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的表情,仿佛是在说“这还用说嘛”。
“说,你都知道什么。”科学家已经下定了决心,再问不出来就使用手里的电击器。
“我什么都不知道。”对方作出一副有什么说什么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跟踪你,上面下的命令。我也不知道抓了你能出这么大事,我还真以为你就是个科学家呢。”
“所以你什么都不知道。”科学家冷冷地说。
特务眼中闪过一丝惧色。
“能问问么,”科学家说,“你真的是干这个的?”
“确实不是。”对方叹了口气,右手手臂似乎想要挥动一下,却因为被捆着而没能挥动起来,“我以前是个编辑。”
隧道里的红灯突然闪烁了起来。远处吹来了黑暗、冷冽的风。科学家向隧道深处望去,远远地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令人背脊发凉的金属摩擦声逐渐传来,由远及近。
原来这就是失踪的科研人员们“坐地铁”的地方,科学家心想。那些人就消失在这黑暗的隧道中,生死不明。现在自己似乎也要坐上这样的地铁了。
科学家的第一反应是顽抗到底,但他很快觉得这样做没什么意义。他眼前已经是穷途末路。从被那两个家伙逮捕、或者说从安全局爆炸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无路可退了。即使不上这班地铁,他也不可能再重新回到科学院去上班,每天夜里呆在公园里。
那样的生活他已经不可能再拥有了。
不到一分钟后,一辆单列的地铁列车停在了站台边。金属的车身反射着忽明忽暗的红光,车厢里没有灯,只能看到驾驶室仪表盘若有若无的荧光光亮。
一个戴着巨大的水滴形头盔、浑身被黑色紧身衣包覆的人踏出了车厢,从曲线上看似乎是个女人。科学家站的位置隐约能看到,不透明的头盔后面连着一些电缆。
“K在哪儿?”女人摘下头盔,轻声问道。
16.
RJ惊呆了。看到那个女人之前,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在美国的时候,他曾和Dubake一起尾随在他身后长达两周之久。他们跟着她去了华尔街,去了一堆大型科技公司的纽约总部或分部的遗址,去了各种各样的咖啡馆和酒吧,去了许多按不响门铃的街区和居民楼。
虽然那段时间他的状态有些恍惚,但还不至于会记错眼前这个人的相貌,即使只看到剪影和轮廓也足以认出。那饱满的额头更毫无疑问是属于她的。
原来这个人也是真正的反对派分子,RJ愤愤地想着。作为曾经裴多菲文摘的重要成员,他曾经跟踪着眼前这个彻头彻尾的可疑分子去过腐朽的西方国家,却始终没能发现对方的真实情况,更别提找到机会与对方接上头对上暗号、从此投身于某种更适于自己的处境了。
这让RJ感到极为不平。
这时哥德尔说话了:“你是谁?”
“我是PunkSulk。”她的声音干脆而紧凑,甚至有些沙哑。
丝毫不令RJ意外的是,哥德尔似乎立刻就作出了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并从兜里掏出两张已经皱皱巴巴的文件,递给了那位女子,然后冲她摇了摇头,仿佛是劝他别打听那个K的事了。
很明显,他们正在交接的就是哥德尔下午和人接头时获取的那份文件。原来这几个人都是同一个反对派团伙的成员。这两个人我都跟踪过相当一段时间,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RJ越想越觉得懊恼。但不管怎样,仅仅是眼前秘密活动的存在本身,便足以让他感到紧张、兴奋和大喜过望。
他终于忍不住要问点什么了。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逃跑的吗?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哥德尔转头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便被PunkSulk打断了:“告诉我他在哪儿。”
“在……上面。”哥德尔有点迷茫地指了指台阶。
“跟我来。你也来。”她指了指地上的RJ。
“我……来不了。”RJ努力挥了挥被捆住的双手。
“放开他。”PunkSulk说。
“放开?他可是……”哥德尔抗议道。
“我知道。放开他。”她声音中那种命令的口气似乎非常有效,加上她奇妙的出现方式,似乎连哥德尔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拒绝。
RJ被推成了个脸朝下的姿势,然后手上的绳子便松开了。他挣扎着站起身来,不停地活动着四肢,想让血液尽快恢复流通。PunkSulk似乎看也没看他一眼,迅速地走上了台阶,哥德尔也很快追了上去。RJ想了想,也赶紧跟在了哥德尔的后面。
他们一步一步地在黑暗的台阶上前进,谁也不说一句话。RJ觉得他们都没有认真在防备自己,不然恐怕不会让自己走在最后面。PunkSulk自不必说,她似乎在黑暗中也能看清楚,脚步没有丝毫的犹豫。而即使是紧跟在她身后的哥德尔,对自己的恶劣态度也更多是出于刚才的遭遇,而不是作为被调查对象对安全人员的愤恨。
他们大概都知道了自己确实不是干这行的吧。作为在安全部工作达五年之久的调查人员,RJ此时不免有些失落。
走到台阶的顶端,RJ看到科学家指了指门后的一团东西。原来自己刚才摸到的尸体就是PunkSulk口中的K,RJ心里想道。
PunkSulk在死去的K身边弯下腰,似乎是简单地检查了一番,然后轻轻地拍了拍K的肩膀。接着,她从死者的腋下把尸体抱起来,一边招呼他们两人过去搭把手。
科学家和RJ一人抬着一条腿,三人合力把尸体搬到了站台上。PunkSulk迅速地把头盔上的线缆拔下来,插到尸体的脑后,然后把尸体拖进了地铁车厢,从一堆复杂的仪器中拖出更多的线缆,分别插在尸体头部的不同位置。
这番景象实在让RJ觉得不可思议。他几乎想问PunkSulk是否想给眼前的这具尸体做心肺复苏。但三思之后,他还是决定把这个问题吞回肚子里。
PunkSulk走出车厢,拿出那份皱皱巴巴的文件,打开手电,阅读了起来。
“你读过了吗?”她边看边问哥德尔。
“只扫了一眼。”
“你认为可行吗?”
“如果能解决共振衰减和反馈率问题的话,应该是可行的,但这两点需要足够多的单元。”
“多少?”
科学家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至少十亿。”
PunkSulk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时间了,你们俩要不然就上车继续说,要不就顺着这条轨道往返方向走。六公里以外有一个逃生出口。”
“上车的话,以后我还有机会回来吗?”哥德尔问道。
RJ这才意识到这两个人不是一伙的。而且他们谈的似乎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反对派组织会讨论的话题。
“没有。”PunkSulk平静地说。
RJ毫不犹豫地走进了车厢,他简直想不出任何不上车的理由。科学家在站台上继续踌躇着。
“你那个……前女友,她也和我们在一起。”PunkSulk说。
哥德尔明显吃了一惊:“她怎么会?”
“你成了这个样子,”PunkSulk的口气中并没有挖苦的成分,“我们只好找她问。”
科学家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两秒钟,抬腿走进了车厢。车门在他身后缓缓地关上。
列车开始缓缓运行起来。PunkSulk坐在K的尸体旁,一只手握着他的右手,静默了一会儿,对RJ说道:
“我知道你,你以前在安全部旗下的那本杂志上班。K曾经很喜欢看那本杂志,向我推荐过很多次。另外,去年在美国的时候,还要多谢你们的护送。”
RJ不禁羞愧地低下了头。他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专业的跟踪者,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两个跟踪对象先后揭穿,也未免太让人窘迫了。再想到今天下午,他还曾经觉得自己也许天生就适合做调查工作,RJ不禁感到喉咙里一阵恶心。
当然,自己所在的杂志曾经被这样一位宛如革命组织领袖的人物所知晓,他心中也产生了一丝得意的情绪。似乎自己的人生还不算是全无意义。
还没等RJ想出合适的回答,她就又对站在一边的哥德尔说,“我也知道你。我读过你的论文。”
“……哪篇?”
“每一篇。对《复杂模态逻辑在机器学习中的应用》那篇印象最为深刻。”PunkSulk面无表情地说。
“你怎么会看到的?”哥德尔几乎怪叫了起来,“那篇文章我从来没有……”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发表过。”PunkSulk皱了皱眉。
“那你是怎么……难道你们两个是一伙的?一直以来是你们在监视我?”哥德尔一副受了刺激的样子。
“你冷静点。”PunkSulk说,“我想问的是,假如你论文里所说的技术真的实现了,会发生什么?”
哥德尔几乎要原地坐下了。他看了看PunkSulk,又看了看RJ,脸上像个正在经历信仰崩溃的教徒一样不断更换着表情,一会儿像是要哭,一会儿又像是要露出那种疯子才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