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头正劲的中国科技创新企业华为,在东莞松山湖建造了一片欧式小镇作为自己的终端总部。其效果图和施工图一经流出,便引来了圈内圈外的热议,还有不少网友将其与苹果新总部、谷歌园区进行了比较。澎湃新闻(ID:thepapernews)特约评论人唐克扬则表示,“期望从小镇里飞往太空的批评可能是苛责了”,但民族企业的科技小镇确实丧失了一次升级换代的宝贵机会。
唐克扬丨文
华为在东莞兴建了一个集成各国小镇的新总部。
中国创新企业的“大哥大”华为,在东莞兴建了一个集成各国小镇的新总部。这个消息在网上点燃了又一个公共建筑话题:除了谷歌不可思议的透明穹顶,苹果也弄了个UFO飞船般的玻璃圆盘——有人戏称,那是受到了中国人的“土楼”的影响——做科技的任正非却打造了一个“世界之窗”,这是要搞那样?
公允地想一下,华为的“科技小镇”其实也算蛮有“创意”的。这当然只是“退而求其次”,假如鼓捣不出一个从瓤到皮都真正超越创新的未来总部,“向后看”,“看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也并不是什么太坏的选择,至少网上流行的几张图片,山水兼备,乡愁满满。其它中国式“总部”——比如外面豪华玻璃幕,里面纯正“筒子楼”的俗套——可能更跟不上世界建筑潮流,在地方风格相对不算显著的南海腹地,来个“脑筋急转弯”的大串烧,也算是“反者道之动”。
“脑筋急转弯”体现在好几种拧巴集于一身:一,有关现代建筑的基本伦理,“形式应该追随功能”,你要觉得高科技企业就得现代派,我偏吹个欧陆小镇风;二,是“中国建筑”的身份焦虑,“中国的,也是世界的”,现在变成了“世界的,就是中国的”(反正都是made in China);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当代建筑是否也像它所承载的新经济那样,该是一种创造性产品?大多数设计师、建筑师都想“走自己的路”,创造力照道理不该向通俗的、山寨的趣味投降,但从产品到建筑,往往我们也只能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苹果总部大楼 Apple Park 即将竣工。
谷歌公司公布的新总部山景城(Mountain View)查尔斯顿东部办公区的效果图。
毫无疑问,我们有这样的观感,也许是因为我们并不真正了解“剧情”,要知道建筑是一个复杂社会系统的产物,很难一般意义上的美、渣、酷、丑一言蔽之。
看起来,无论这个项目在东莞松山湖的选址,还是它选定的建筑式样和运营方式,一定都有某种政、商的博弈牵涉其中,难以为外人所窥破。从短期看来,它不会影响到使用华为产品的广大消费者对它的信心,对地方经济可能有非凡的拉动作用,就算是小镇原产地的老外,也没准会将其看作东方的“西洋景”。
再者,如果仅就“式样”,“风格”而论,从建筑学发展的历史看,现代主义追求进步的“范儿”确实并非终极真理,能够覆盖全部的城市发展情境——比如,在摩天楼刚刚创生的十九二十世纪之交,这种现代性的地标很多反而顶着一个伪古典的壳。又比如,罗马帝国时期的城市建筑可能千篇一律地重复,毫不掩饰地华丽,格调不大清雅也谈不上什么“创造”,似乎有点对不起它那时候如此蓬勃的征服的热情。
就算有这种托词,科技小镇确实使人感到某种“乡愁”。因为它实实在在地让人认识到,这就是我们今日艺术——建筑产生的土壤,不大乐观,而且和现实和历史之间都有着不大不小的断层——人们显然会怀疑,这样的土壤如何能培育高科技企业所需要的创新精神,但反过来,它也不好说是否能安顿下使人眷念的“旧”——从照片上看,不管哪国的小镇主体结构都是整浇、类似的现代建筑,“形象”不过是层贴面罢了。在这样的土壤中,曾经喧闹一时的,吸引眼球的“新”和“奇奇怪怪”会急转直下,变成使人膈膜的“平庸”;于是,你发现,将混乱现实拯救于水火之中的力量的归宿,就将和它拯救的对象的命运殊途同归。
阿里巴巴杭州总部。 杨深来 澎湃资料
无论现代还是传统,作为复杂社会系统的建筑都同时需要文化(它提供形象的支持)、社会(它保证了有效的使用)和技术(它使得系统性和结构化的操作变得可能),缺了其中一环甚至三者全都乏力的中国建筑,时常就表现出这种进退失据,“新”也新不得,“旧”又旧不了,使得他们所能提供给客户的弹药相当有限,于是怀旧就成了折衷。
号称国际建筑界最高奖的普利茨克建筑奖,今年的获奖者是三个名不见经传的西班牙建筑师组成的事务所RCR,据说,他们几乎没怎么离开过他们生长的加泰罗尼亚,他们植根此地的作品,也使人想起某种带有滞后感的“乡土”——但是,此“乡土”和彼“乡土”是不一样的,它们就像两列相向而行的列车,迎面呼啸而过,西班牙人明确地表示:“新的就是好的吗?——不,但旧的也不好。”
获得2017年普利兹克奖的是西班牙建筑师组成的事务所RCR。
本想“静悄悄地走开”的华为可能无辜,也许,它不过就是想离开嘈杂的深圳有个更好的上班环境而已,没有想和形象出位的谷歌、脸书和苹果竞争。一群可以称为我们的父兄们的企业领导者,他们在古堡里搞科研的创意听来有些无厘头,愿景却不妨称真实——对于这种并不算奢侈的要求,期望从小镇里飞往太空的批评可能是苛责了。但是,相对于耗费太多产出惊人却突破甚少的“中国建筑”,民族企业的“科技小镇”确实丧失了一次升级换代的宝贵机会:建筑本身可以是高科技产品的载体,是它们的试验场;脱却外壳之累的现代建筑,可以让内部空间和工作模式有彼此促进的可能——难道,已经占了绝对上风的中国式实用主义,不能给这样的想法一个机会吗?
它没准收获了实惠,却多少泄了吃瓜群众的“底气”;它或许体现了不动声色的精明,却让未来变得模糊不清;它确实从此下的喧嚣离开了,去快活林里寻找“山”和“水”,却没有真的回到撩拨我们乡愁的来处。
——至少从一个外人看来是如此。
本期编辑 郦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