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不同场合听到有人说他们改变了对特朗普的态度。
紧接着有消息传出，特朗普与金正恩在新加坡会面，并签署了联合公报。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历史性时刻。早先，特朗普当选时我曾经先后写了三篇文章，表明这未必是件坏事情。我赞美民主党人的理想，但同样理解共和党人的斤斤计较。（见 《
民主党要天堂，共和党要家乡——如何理解川普当选美国总统》）
而后来的事实证明，特朗普甚至超越了美国两党制的左右之争，他选择有原则的现实主义外交。这是一个有理想的生意人，生意人执政很多时候比纯粹的意识形态分子更零活与务实。意识形态分子只会相信自己是正确的，常常不留余地，而生意人通常都是边沁主义者，即以“追求最大幸福”为原则。我很难想象那些真正追求长久的现实利益的人会将世界推到危险的边缘——毕竟危险并不符合其逐利的原则。二十世纪的世界之所以能够走出冷战的泥潭，在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走出了意识形态外交，由政治回到了生意。
特朗普是理性利己主义者兰德的信徒。或许可以说，相较于当年的大日本主义与小日本主义之争，特朗普与主张小日本主义的石桥湛山颇有神似之处，即特朗普政治其实在某种程度具有“小美国主义”之特征：小政府，减税，做大企业……特朗普试图收缩美国，以本土为中心使美国走向更大的繁荣。
在《西风东土》一书中我曾谈到涩泽荣一的《论语与算盘》。涩泽荣一对日本曾经提出这样的忠告：
“我希望政界和军界能少一些争权夺利和飞扬跋扈，而实业界再多努力一点，多为我们的国家创造财富，只有民富了，国家才能富。”
这段话可以说是对战前日本甚嚣尘上的“大日本主义”的忠告，同样与战后石桥湛山的施政方针不谋而合。
为什么经营商业的人，比起那些坐在书斋或军部指挥台前的人想得更长远？因为商业的本义是完成价值的交换，而不是为了征服。商人和普通百姓一样关心柴米油盐，同时知道并允许讨价还价。为了生意长久，他们不仅要考虑自己的利益，也考虑对方的利益。而这一思想脉络，石桥湛山在他1915年的文章《首先做功利主义者》（
注意：功利主义一词来自英国思想家边沁，但是中文翻译就字面意思而言它仿佛被先天污名化了。它指的是最大幸福原则
）中表达得很清楚：
“唯一可行的是强调功利，以我们的利益为出发点来筹谋一切、计划一切。但是，既然以我们的利益为出发点，自然也要为对方的利益有所考虑，必须要尊重对方的感情。
商人在筹谋自己的利益时，是不能损害对方的感情、也不希望致使对方贫穷的。
”
在此意义上，真正的功利主义是双向的。它不是目光短浅的唯利是图，而是一种共利主义，其原则是不能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从
涩泽荣一、石桥湛山，到特朗普，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是能够认识到人性的弱点，承认人的利益诉求，不屈从于一时的政治正确，并尽可能地在谈判中留有余地。
在讲究绝对政治正确的人那里，特朗普无疑是一个坏人。想起前些天，我在伦敦看到有街头艺术家批评特朗普，他在国家美术馆前的广场上写了很多字。在那位艺术家看来，所谓“美国优先”完全是
特朗普背叛人类的政治
污点——因为真正的伟人要考虑的是为人类的利益最后一个离开，而不是为自己的利益而率先逃跑。
这话固然是不错，我看到后也觉得很感动，并且和那人聊了很久。然而，一国总统以本国利益为重，只要不做出反人类的事情，如此表达按说是其本分。人人种好自己的田地，也是最符合人性的政治。当99%以上的美国人并不愿把自己的财富平均分给非洲人，单方面要求美国总统不“美国优先”，实为罔顾现实以自欺。同样，我相信如果每国政府真的从本国国民利益出发，这世界不会差到哪里去。甚至也不会出现美国这样孤独繁荣的局面。众所周知，美国之所以有今日的繁荣，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当年欧洲政治的整体性失败，包括世界其他各国留不住本国的精英。
具体到美朝关系等国际政治，我对民主国家针对非民主国家的制裁素来不以为然。理由是，制裁会导致或加剧人道主义灾难。从逻辑上说，那些不能通过选票决定自己命运的民众实际上也变成了国内政治与国际政治的“双重人质”。而真正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还是承认现实利益，在一定程度上打破国界，并且让利益流动起来。事实上所谓国际制裁对于掌权者影响甚微，他们甚至利用外部危机完成对国民的进一步控制，所以真正可怜的还是哀哀无告的民众。权力都在标榜正义，而民众却不得不为“they lie, we buy”支付成本。
在此我并不是简单地说几句特朗普的好话，他当然有不少问题。作为一个”坏人总统“，特朗普在美国公共生活中亦可谓受尽侮辱。最有名者大概是在不同城市出现的裸体特朗普。当然，我也承认总统是“坏人”的好处在于，大家盯着他所做的一切，以求防患于未然。
而更真实的情况是，特朗普虽然口头上主张“美国优先”，但并不可能主张美国利益是唯一利益。所以特朗普在“推特执政”时总是会夸其他国家的领导人。一方面也许有自嗨或四面楚歌时的孤独；另一方面更有生意人“买卖不成人情在”的世故，以及为他国利益留有余地的态度。
如前所述，一厢情愿只承认本国利益，既不符合政治正确的“论语”，也不符合边沁主义者和理性利己主义者的“算盘”。
| 阅 读 更 多 文 章
昨天，所有事物都神秘地消失了 | 熊培云
站在时间的尽头 | 熊培云
赤子之心，仿佛看见 | 熊培云
枪击略记 | 熊培云
时光不可追，由始而终 | 熊培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