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电影《绝密跟踪》
跟踪
文/沛翎姐姐
我好像被人跟踪了。
我第一次发现有人跟踪是在五月底。今年的天气特别诡异,才五月,气温就蹿过两次38°,迫不及待的要入夏。气温是夏天的气温,天却还是五月天,加班到七点,早就擦擦黑了。单位很吝啬,五点半,空调准时下班,没了冷气的营业厅就像个巨大的蒸箱,我一边盘着帐一边想着前几天犹豫的蒸箱,还是不买了,这不是对食物进行二次谋杀么。头发湿漉漉的黏在脖子上,不光难受还有点瘆人,头一转就觉着有人在后面拽着我的背,这种环境下,根本无心认真对账,我大致框了框数字,赶紧收拾走人。
哦,忘了说,我叫莫念,在一家国有企业的营业厅做经理,说是经理,其实就是个背锅的。我们营业厅在一片老小区里,过来的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这个年龄段的客户就像是老佛爷,对他们声音大点怕把他们吓出心脏病,声音小点他们又听不见。什么新增业务对他们来说全是空屁,每个月多扣个两毛钱他们都要不辞辛苦的跑来发一大通牢骚。营业厅的人早就练得一副看脸色的本领,从推门的力度都能看出今天这大爷鼻子里喷的是啥气。柜面上的小姑娘们只负责收收钱,聊聊天,一旦发现气氛不对,“莫经理,这里有事找。”全推给我。一个月里我能有2天安稳日子过就不错了。天天帮人挡枪子,工资一分不多,还要独自加班,真是够了。我用力的把卷帘门往下一砸,怕啥,坏了总不至于我赔吧。
我家离营业厅并不远,走路大概十五分钟,若是抄个小道还能再快五分钟。小道藏匿在一堆平房中间,我也是无意间找到的。这条巷子还有个名儿,“柏花楼巷”还是青石地板,巷壁上长满了青苔,窄,只够一人过,如果巷子两头都来了人,那得有一个人先退回去。有一次遇到个大爷,和我相互礼让,我让他先过,他让我先过,我们两个隔着50米的巷子吆喝着,像是两个切磋武艺的大师,你一招我一招,“你~~先~~过~~来~~!”“不~~~~,你~~过~~来~~!”我柔里带刚,大爷刚里带柔,推来搡去。
“走不走啊,不走别挡道啊,一大早开嗓啊。”我被人猛的往边上推一把,我瞅着那颗油污污的光头没有吭声,不服气的跟在他后面,这光头是营业厅的常客,比那些大爷大妈还难伺候,中气和火气十足,已经在我们营业厅砸坏了三个茶杯,我也只能在边上打哈哈,毕竟自带茶杯来砸的,都有点不正常。大爷在巷子那头,看见膀子齐巷的大光头,嘴巴张了张,暗暗的瞪了他一眼,又狠狠的看了我一眼,嫌我不争气。我就是怂,回头我还得继续给大光头赔笑脸。
可是那天等我走到柏花楼巷子口时,我有点后悔了,我一般晚上都不会走这条巷子,我脑子出现过那种可怕地画面,巷子前后各堵个人,我就逃不出去了。我抖了一下,把手机电筒打开,往巷子里照了照,五十米的巷子像个巨大的管道笔直的伸出去,隐约可以看见那一头商业街的灯火,实在懒得绕路,赶紧走吧。巷子里挂着一盏路灯,像是另一个月亮,悉悉索索的虫子在爬,好像顺着我的头发黏在我的背上,最后20米的时候,我听见了虫子以外的声音——另一组脚步声。被人围攻的臆想又出现在我脑子里,我头皮有点发麻。这个脚步声紧紧的扣进我的脚步里,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我脖子硬住了,不敢回头,手机拽在手里不敢看,就怕在我分心的时候脚步追了上来,还好我离出口越来越近,目测出口那头没人看守。我的脚偷偷的勾紧鞋子,准备一到出口就开跑。管他是不是乌龙,小命重要,我怕死是出了名的。后面的脚步紧紧的黏在我的脚跟,我心口砰砰狂跳,脖子稍微松了一点,稍稍回头,借着路灯和商业街的灯光,隐约看见一个黑影,好像还带着帽子。我开始倒数,5、4、3、2、1.,我拔脚狂奔,一直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我顾不得喘气,慌忙转身,我身后的人就像是大海里的沙丁鱼,毫无规矩的撞来撞去,跟在身后的影子早就混在里面不见了踪影。也许是自己想太多吧,我这时才发现,身上的衣服早就湿的像从海里爬上来一样。
那夜我倒是睡得很安稳,一钻进被子就把柏花楼巷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渐渐入夏,知了混进人群里面歇哩歇哩的叫着。一年一度的投诉高峰期到来了,客户的脾气跟着温度一起水涨船高,在我们这行做多了,什么人都能看得见,家里房顶漏水滴坏了电视机都能找到我们头上来。不过我自认为我很适合做营业厅经理这个职位,应该这么说,我很适合做投诉调解员,来投诉的都是寂寞的、把来营业厅规划成在每月大事的大爷大娘,每月的固定一天,他们都会找出保温杯挎着小包,头发梳的贴紧头皮,掐着点来找我们报道,到了营业厅先不说话,嘿嘿一笑,包里先掏副眼镜,然后哆哆嗦嗦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条“小莫啊,我和你说,大概是这么几点。”就听吧,中间挑准时机插进去几句感同身受的安慰,最后“一定解决。”人来人往,我很享受,有时候我仿佛觉得我就是上帝,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倾听,我把我的理解和同情送给他们,帮助他们过好这个月余下的29天。当然也有不信上帝的人,我无所谓,信仰自由嘛。
六月初的一个五点整,自带水杯的异教徒推门而进,指着我鼻子嘚嘚嘚嘚嘚嘚,五点半,准时砸杯子走人。五点三十一分,柜台小姑娘们美少女战士变身,叽叽喳喳的居然下班了,怎么做到的?一分钟关机换衣服下班?我不由得加快自己的动作,就这样,等换好衣服准备锁门回家也都快六点半了。那帮子女人,简直是太神速了。我把卷帘门用力往下砸,瞟了一眼柏花楼巷,犹豫了一下,超反方向走去。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走过柏花楼巷的夜路,心脏承受不了。我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心里盘算着晚上到底是吃面还是吃饭,突然后脊梁骨一阵寒意。已是初夏,今年又是反常的热,我却打了个寒战。我一扭脖子,在人群角落里看见了一顶藏青色的鸭舌帽,我心跳漏了半拍,脑子里忽然出现那阵黏在我脚后跟的脚步。红灯转绿灯,人呼啦一下像黄虫过境,我一开始就没反应过来,脚又沉,一下子就落在了黄虫部队的后面,我定定的往前看,前面的人群里,并没有藏青色的鸭舌帽,我心又荡了一下,那肯定又在我后面。我拿出手机,要确认自己的想法,好像有一个办法。
我一边看手机一边走,过了马路以后站定继续玩手机,偶尔抬头看一眼,这一眼就看到藏青鸭舌帽无声无息的走了过去。我手有点抖,假装若无其事的抬头看天,发现绿灯还没灭,赶紧拔腿往回走,不敢走太慢更不敢走太快。站定以后偷偷回看一眼,藏青鸭舌帽阴森森的站在那头,定定的往我这里看。晚上七点,墨镜、口罩、鸭舌帽,我好像倒霉了。
这只是个开头。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总是经常和藏青鸭舌帽不期而遇。我偷偷在网上搜了如何判定跟踪。他不光出现在我回家的路上,还出现我饭局的路上,有一次我在地铁的玻璃反光上看见那顶帽子,提前下车,又在滴滴车门关的提示声中,从另一个箱门跑进去,鸭舌帽仿佛没有注意到,在外面四处张望好似在找我;又有一次,我靠在墙的转角处,然后,呵呵,我在街对面的反光镜上看见了贴在墙角另一头的鸭舌帽,那次把我吓得烧了三天。我摸清了规律,他不是天天出现,一三五不定时不定点的出现在我身后,我实在不明白我这么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变成了被跟踪的对象。而且好像,他不求财不求人,求啥呢?我想不明白。但是我很确定的是。
我被人跟踪了。
二、
“莫念谈恋爱了。”不知道谁造出了这么条谣言。而且传播的速度相当之快。我就想怎么最近这么多人调休出去玩,原来是觉得我心情好,啥都肯答应。
我“谈恋爱”的消息不胫而走。也难怪,身处这种老龄化小区,婚姻大事堪比原子弹爆炸。来营业厅的人更多了,但是谢天谢地,来闹事的少了好多。有一阵子我错觉的以为要过年了,其乐融融,一派祥和的景象。脑子里不停的响着金蛇狂舞的音乐,大爷大妈看着我都是一幅慈祥的面容,可能是为了祝福我,这个月的新业务指标蹭蹭上窜,无法用金钱来祝福的就会偷偷往我手里塞个纸条,“小莫啊,一鼓作气,一次成功啊,这个是我们的祖传秘方,你看好了就烧掉,不要外泄。”我手里拽着生男秘方的纸团紧紧的握住慈爱的大妈,内心久久不能平复。我的人生大事想不到牵动了这么多人的心。甚至大光头都一改作风,举了只杯子送我做贺礼。
可惜我并没有恋爱。我只是被人跟踪了。被人跟踪以来,我变得无比自信,自信到膨胀。我开始有点瞧不起柜台的美少女,再美再年轻又怎么样,人生还不是普普通通,我可是经历着你们根本不可能经历的刺激生活。唯一可以和我媲美的是哪些拿着老干部本本的客户,可是那是时代造就的他们,我,莫念,在这个和平年代,被人跟踪,何等与众不同。我理直气壮的把柜台美少女踢过来的球踢了回去,美少女都来不及反应,楞楞的对客户来了一句:“这个不能退钱的,你非要退的话,那就请你滚你妈细带吧。”直到她被扣了一个月奖金才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大爷大妈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他们是过来人,一琢磨就发现,哦,小莫肯定恋爱了,不然怎么话变得那么多了,以前就听过她说好的好的、对不起对不起、给你解决一定解决。怎么现在会开始背出规章制度来了,还会拐着弯的笑嘻嘻的请我们出去?人出现莫名其妙的变化,一定是生活有大变。莫念这种365天都是黑皮鞋的人,突然翻出一双粉色浅口皮鞋,领导看了都不敢喊她换回去,好不容易恋爱了,随她折腾去吧。
“你就真不怕哪天你被碎尸了?”大毛盘腿坐在我床上,一双不安分的腿还在努力的抖着。
“之前怕的,现在不怕了。你能别抖了吗,到时候楼下人真以为我找了个姘头。”
大毛是我的好兄弟,严格意义上说,是我的闺蜜,人家都有贴心的gay蜜我只有毒舌的拉蜜。大毛小时候其实很臭美,以前和我玩白娘子游戏的时候,她只演观音娘娘,因为可以用口红在眉心点个红点,而且演观音娘娘披的是蚊帐,演白娘娘披的是毛巾,后来读书了,她还是这么臭美,可是她妈看不惯了,一门心思的认为她是作妖,把她头发剪了裙子剪了,顺便把大毛那颗女儿心也给剪了。大毛现在的性取向她妈妈是知道的,但是除了有意无意的阻止她和同性来往她也不敢怎么样,什么因结什么果,他妈妈现在开始后悔了。但是令我很生气的是,他妈妈完全不阻止大毛和我来往!!你们觉得女人都看不上的我,如今可是有人暗暗跟踪。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报警,你没财没色的,搞不好真是仇家报复,可能你哪天接客户的时候嘴贱了一下,你是忘了,但是人家给记住了。”大毛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如果你真的被碎尸了,我去帮你报仇。”
“你以为我没报过警啊,人家还派了个小姐姐天天接我下班呢,哦小姐姐还是你喜欢的类型呢。结果那几天变态根本没出现,警察当我有被迫害妄想症,搞得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我自己的幻觉。”我心思动了动,没好意思说,那几天身后没人,我心里空落落的。有时候我觉得我心理有些变态,有一次阑尾炎发作,痛的要死过去,可是一旦有些好转,我又觉得很不舍的,希望继续痛下去,搞不好我真的有被迫害妄想症,搞不好我真的恋爱了。
“那你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你把警察姐姐电话给我,我来帮你和她好好沟通一下,加强一下保护。或者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我们反跟踪看看呢,警察姐姐肯定有经验,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
大毛已经想着让我死的有价值了。
三、
我没告诉大毛,更没和警察姐姐联系。我开始自己的计划。我只想知道原因,其他一概不管。
我的第一次反跟踪,安排在单位附近的小咖啡厅。这是个可以吃简餐的咖啡厅,我自己前往并不奇怪,最重要的,小咖啡厅的女厕所有一扇窗户可以轻易爬到后面的巷子里。之所以知道这个,是因为我太熟悉这家咖啡厅了,我不光知道厕所窗户的秘密,还知道临街倒数第二个卡座的下摆有好大一块皮被抠掉。以前不想做饭就过来吃现成的,以前的我还谈着恋爱。
可能因为是周三傍晚的缘故,咖啡厅里面人并不多,我先去厕所确认了一下秘密出口,回来点了份意面,吃到最后两口的时候,一顶藏青帽子落在了离我不远处的卡座里。我假装自拍了几张,确认是他无疑,下次找个机会我一定发给警察看。我揉了揉肩膀,有点气。
我把钱压盘子底下,抖抖索索的走去厕所。窗户脏兮兮的恶心死了,开的时候我手还黏在了上面。我并着气尽量不碰着窗户,亏得我最近瘦的厉害,爬出去并不费劲,只是出去的时候大意了,头发蹭了一大坨油。我赶紧把头发塞进带来的帽子里,还换了一双内增高6公分的运动鞋。我也不能显得太业余。我匆匆忙忙跑到门口,偷瞄一眼,还好,蓝帽子还坐在那里,真会挑位置。临街的倒数第二个座位。
很多人都以为我是从没谈过恋爱的老处女,因为我话少、古板、土气,但我却兢兢业业的谈了四年的恋爱。我的前男友张凯恺是我一个社团的学长,他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斯斯文文,隐隐约约的酒窝能把人漩进去。张凯恺是我暗恋的第一个人,所以他和我表白,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但愿君心似我心,也许就是这个意思。现在回想起来,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依旧值得怀念。我们逃过了毕分,逃过了同居的牢骚,但是也没走到最后。在最初的几年里,我一直以为他很爱我,我能想到的他都替我做到,直到有一天同社团的学姐和我吐槽张凯恺当时失恋的窘态,我心里粗略一算,离向我表白不过短短半个月,呵呵,学姐并非挑拨,她并不知道我们关系,想到这一层我的心更冷了一截,张凯恺虽然算不上一个百分百的男友,但是也是个值得托付的男孩子,要说有什么,就是他对我们关系的遮遮掩掩。
关系就像是揉面团,不小心揉了一根头发进去,扯掉再揉,除非是高级大师傅,否则那条浅浅的影子都在。我开始怀疑他对我的感情,想尽办法让他证明对我的爱。我习惯性的翻阅他的手机,害怕看见,又期待着发现些什么。
“你爱我吗?”
“爱。”
“那你明天聚会带我去啊。”
“……”
或者
“你爱我吗?“
“爱。“
“那你娶我呀”
“……”
这类对话变成我们的日常。
我们开始频繁的争吵,和好,和好争吵。有一次,我为了吓唬他,搬了出去。冷了几天,张凯恺来敲我的门,我得意洋洋的开门,结果张凯恺拎着我剩下的行李一脸黑的站门口。那天我们就约在这家咖啡店,他给我点了一盘意面,自己只要白水。
“念念啊,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居然还是喊我念念。
“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了,可是我真的是很累了。我知道你说的一切对你很不公平,我也在努力去改,我真的尽力了。这段日子,我变得很恐惧,害怕和你看电视,怕你看见结婚的镜头,害怕你刷朋友圈,怕你的朋友在里面秀恩爱,我真的太害怕了,怕你前一秒在嘻嘻嘻笑,后一秒就翻脸不认人。这样的日子,你也不好受,我也不好受,不如就这样算了吧。”
我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说不出。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很想继续赖在他身上,只是我脑子里过了一边苦苦哀求的画面,最终我只是把卡座的皮子抠出了一个洞,点着头把意面生生地卡进喉咙,卡的一根不剩。回去以后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吐了整整一天,吐了哭,哭了吐。大毛幸灾乐祸的看着我,“我早就知道你们不长久,不过张凯恺还算是个男人,不拖着,否则拖你个十年八年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坏处。”
我花了大半年时间走出这段感情,半年零一天的时候,大毛把手机丢给我,张凯恺西装革履的样子真好看,如果不是胸前别着大红花,应该会更好看,大毛一脸忧郁的望着我,犹豫了几次,“这句台词我想说很久了,‘welcome to lala land’”。“滚”
张凯恺从我的记忆里滚了出来,蓝帽子也从卡座上滚了起来。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我的座位,现金结账走人。我把帽子压了压,跟了上去,帽子是我为了配合他特意买的藏青渔夫帽,两顶帽子如果摆在一起,说是情侣的也不过分。我悄悄把自己的脚步印入他的脚步,把自己的影子藏进他的影子,顾不得看路,顾不得呼吸,我心跳的很快,好像第一次见到张凯恺那样。我跟着他走了好久好久,在我觉得就要接近答案的时候,他一个转弯,不见了。我急忙上去,茫茫夜色,屁也没有。只是周围有些熟悉,奶奶的,一定是发现我了,把我绕回了自己小区。
这次反跟踪,自然是失败了。
四.
我本来就是个不爱动脑子的人,失败就失败吧,我也不想去分析。更何况,我这种半路出家的跟踪者,能成功才是活见鬼。我和蓝帽子之间很默契的忘记这次反跟踪,每周一三五,我们准时做起马路情侣,一前一后,我又想起了和张凯恺压马路的时光。
盛夏过去,天干物燥,煤气公司的大佬开始挨家挨户检查煤气灶,周一到周五,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免费一周,过期付费。真是逼死我这种上班族,我怕死又怕穷,又不敢去和煤气公司理论,纠结了半天,终于跑去和老大告假央求早回家一小时。老大对我暧昧一笑,“去吧去吧,记得发糖啊。”我恋爱的事情算是坐实了。
秋天的太阳是会晒死老鼠的,我沐浴着太阳的圣光推开门,大光头正好拎着杯子进来,我对他妩媚一笑,嘻嘻的走掉,早下班太爽了。我一路小跑去柏花楼巷,真的是好久没有走这条巷子了。但刚一踏进去我就缩了回去,我没啥优点,读书时也就测视力的时候最得意。那顶蓝帽子太显眼咯,我赶紧缩回巷子一边,靠着熏死人的垃圾桶就蹲了下来,千万千万不要发现我。我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脑子冷静下来,今天是周四,那他一定不是来跟踪我的,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是私人目的,我回想了一下,今天好像只带了帽子和口罩?此时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以后煤气泄露也阻止不了我,我要看蓝帽子的眼睛。
我跟着他进了花鸟市场,看着他停在了一片天竺葵面前,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他独独挑起了我最喜欢的大红色,我竟笑了。我又跟着他进了便利店,我躲在窗外,看着他拿了好喝的豆奶和一块乳酪蛋糕,我都怀疑他下一个动作就是递给我。我们一起走过簇拥着情侣的公园,喷泉在我们之间绽放,我们走过静谧的教堂,余晖把我的脸照的通红,我们路过学校的操场,猩红的塑胶跑道像一条红地毯。蓝帽子翻身爬进了学校操场,我看着他好像又从另一头爬了出去,抄近路?甩掉我?学生?
我吁了口气坐在学校边的马路牙子,习惯性的捡了块上在地上画画,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二十多年前,我也是这么坐在学校门口用石块画画。默默等着我爸。
小时候我家离学校就只有两条街,我经常一开书包发现作业本掉在家里然后飞奔回去取,就这样,我也从没迟到过。自然的,我也不需要人接送,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爸养成了每周一三五来接我放学的习惯,他不会空手来的,带个棒冰,带个炸年糕,再不济也会给我带根香蕉。我那时候十二三岁了,其实挺反感他给我带这些东西的,有些丢人,但是也不好意思说。他身边也不会空着,一直会有个女人站着,我明明看着他们聊的热火朝天,可是我出现以后立马又变得形同陌路。几次下来我就明白,我爸并不想接我,只是想和那个女人好好玩玩,那些个吃食也不过是堵我的嘴。但这是多此一举,我根本不会去说。我脑子清楚的很,我妈首先不会相信,那么就是我被一顿骂,就算信了,她也选择不信,我还是一顿骂。
我妈比我更清楚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一副好皮囊全用在女人身上。小时候经常有各种女人打上我家,要么打我爸,要么打我妈,我总归默默把小书包收拾一下躲进小房间。直到后来有个泼皮从我家阳台跳了下去,虽然没出人命,但是也是狠狠的挫了我爸的锐气。不过也因为这件事把我家给跳太平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家变的其乐融融,仿佛天天在过年。周围人的唾沫星子淹的太深,我爸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为了让我妈安心,他还发了毒誓。这种东西,我都不信,可是我妈却信。
一开始,我以为我爸不过是瘙痒难耐,找个女人聊骚一下,想不到居然坚持了两年多,身边的阿姨也坚持了两年多。后来,我学校毕业,他不再需要接送我,干脆,让自己的婚姻也提前毕业。我妈拿到离婚证书的时候,回头反手给了我一巴掌,整个民政局都安静了。我妈固执认为我是我爸的帮凶,我的隐瞒和放纵导致了她婚姻的破裂。我没有导致她婚姻破裂,我只是加速了她的婚姻破裂。她并不知道,我除了隐瞒,还不止一次地暗示:这女人很好,你应该追求自己的幸福;或者,你和妈妈两路人,之前闹成这样以后肯定会有揭开伤疤的一天。这两年,情人的耳鬓厮磨,妻子的柴米油盐,女儿的推波助澜,旧日的花花公子终于想明白了,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无胜于有,可是我妈还没想明白,她还沉浸在那个跪在她面前对天发誓的回头浪子的幻想里。所幸很多年以后,我妈和我承认,没有我爸这些年里,过的无比轻松。其实他们分开以后,我更加轻松,我这一生应该都不会忘记,那个半夜突醒的夜晚,有个男人跪在床边喘着气抚摸我,那个男人,是我爸。
夜凉如水,手指因为石头握的太紧开始疼痛。秋虫开始鸣叫,月光也洒了下来。远处有自行车铃声传来,清脆的,是属于人世间的声音。我很久没有回想起这些往事,有些微微头疼。抑或是,这个神秘的跟踪者,特意带我来这里,在这个有着微风的秋夜,又送我了一份回忆伴手礼。
这个夜,我辗转反侧,突然莫名的有点想我妈,仔细一算也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去了。天光微微泛白,我迷迷糊糊地决定下个周末回家去一趟。由于失眠加上着凉,早上爬起来头痛欲裂,抓紧时间给自己灌了一片散利痛准备上班。眼角却瞄到了客厅的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