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看不到未来的日本：一个国家“经济奇迹”的罪与罚

11月21日，特朗普通过视频阐述了他上任100天的执政计划， 明确无误宣布上任第一天就要退出TPP群。

其实在特朗普当选后，TPP就炸群了。11月19日，日本首相安倍同秘鲁总统发布联合声明，双方将共同推进TPP协议尽快通过。可见在日本政府眼里，美国退出TPP不亚于一场海啸（11月22日，日本福岛再次发生7.4级强地震，并引发了海啸，日本气象厅表示这是2011年9级大地震后的余震，并且未来每年可能有一次7级以上的强震）。

日本为什么这么紧张呢？日本内阁官方2013年时披露TPP生效10年后日本GDP将比不加入TPP的情况下增加约300亿美元。因此，安倍政府将TPP作为提振日本疲软经济的救命稻草。

不过讲真，TPP其实只是日本刷一下政治存在感，过去说日本失去10年，日本失去20年，其实从1992年算起（这一年日本GDP增长降到了0.9%），这是日本失去的第24年了，并且日本看不到希望能走出这个泥潭。

TPP也许可以短期给日本带来一定的贸易促进作用，但是目前日本社会的最大问题是人口老龄化。日本究竟有多老，可以看一下下图。

这是一个十分恐怖的人口结构。考虑到目前日本的女性的生育率只有1.39，远低于2.1的人口替代水平。这意味着日本人口老龄化问题只会继续加速。1950年时，日本每位老人由10名劳动者供养，随着生育率的下降，这个数字已经降到了2.8，这个趋势还会继续。

当然，人口老龄化，生育率低并非日本独有。但是，日本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封闭性的国家。2016年，日本净移民流入为0。日本曾经有大量移民到拉美，这些日本后裔发现当他们试图回归日本时，却遭到了日本社会的排斥。外国人目前在日本的常驻人口仅占1.2%。这种对外来移民的抗拒意味着日本自动否决了一个解决生育率低，人口老龄化的最佳方案。

2008年日本人口出现了首次下滑，2010年虽然有提升，但随后逐年继续下滑。

人口结构，从供给端来看，它决定了一个国家的创新能力。尽管现代的经济与科学技术发展，让人类的创造力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年龄上的限制，但长期来看，一个国家的创新能力仍然取决于它的人口结构。美国社会创造能力能保持世界领先的根本动力是它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口。

从需求端来看，人口结构决定了一个国家的总需求，这一点对经济可以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是拖累日本经济的关键原因。对于一个人均GDP已经相当高的国家，你无法指望一群老人去想出各种新奇花样的消费，更很难指望一群老人去举债消费。

尤其是，在日本社会的杠杆率非常高的情况下。

日本私人部门的杠杆率在泡沫前接近GDP的3倍，经过20多年的去杠杆，目前仍然超过GDP的2倍。

高杠杆与人口结构双重压制着日本的消费，从过去的数据看，90年代起日本私人消费大幅放缓，2015年萎缩了1.2%。日本私人消费占GDP的比例近60%，消费起不来，日本的经济自然难有起色。

消费不振，自然传导到了物价上。尽管日本首相安倍上台以来推行了一系列的措施，日本央行不仅将利率降到了负值，配合QE政策日本央行把债券买完了，已经开始买股票了。

事实上，日本央行已经成了许多日本上市公司的大股东。但日本的通胀仍然远不及央行的目标2%。刚刚公布的10月份CPI仅上涨0.1%，而核心CPI负增长0.4%，连续8个月负增长。从CPI指数看，日本过去20年物价几乎没有变化。

通货紧缩对投资来说是噩梦，这意味着企业将要以未来减少的收入来支付当下借入的债务的高额利息，一个理性的企业在这种情况下对投资都会谨慎三分。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日本的人口问题与高杠杆问题都将继续，日本的未来毫无希望，只会继续走向平庸。日本的GDP已经降到了只占美国GDP的26.9%（实际GDP），这个值在1991年时达到了40.8%。

日本有一部电影，叫《日本最长的一天》，那一天是1945年8月15日，熟悉历史的人应该知道那是哪天。不过，日本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天并不是日本最长的一天，90年代泡沫破灭之后的经济停滞才是日本最长的一天，并且这一天还没有看到结束的迹象。

谈日本失去的20多年里，一个无法避开的话题是日本的股市与楼市的泡沫。

1985年的广场协议敲定后，日元开始大幅升值，美元兑日元急跌。

大量海外资金流入日本，日本资产价格急剧上升。

从股票市场看，1985年日经上涨了13%，1986年上涨了44%，1987年上涨15%，1988年上涨40%，1989年上涨29%。日经指数从11000点左右升到38000点，涨幅超过200%。

从楼市看，1985年后，房地产市场土地价格约以15%的速度上涨。

六个主要城市（东京、大阪、名古屋、京都、横滨、神户）更加疯狂。泡沫时代，东京的土地价格总和可以买下整个美国的土地。

这种繁荣只能称之为畸形。1990年，日本生产性行业的贷款比重下降到25%，而非生产行业的贷款比重却上升为37%。无论日本政府是否采取行动，日本的信贷都将不可持续，危机随时爆发。

从1989年中期起，日本央行开始收缩货币政策，上调贴现率。下图中绿色线是贴现率，红色线是M2增长速度。到1991年时，M2的增速断崖式下跌（M2是由信贷创造的，并不完全取决于央行，信贷收缩，M2的下滑速度可以非常快）。

1990年，股市泡沫破灭，1991年，楼市泡沫破灭。股市与楼市均再也没能恢复到顶点时的50%。日本经济增长停滞，日本的经济奇迹神话终结。

从1980年到1991年，日本的GDP由268.76万亿升至438.72万亿，11年时间里增长了63%，年化增长率达4.56%。而从1991年至2015年，GDP仅仅升至529.12万亿日元，24年时间里增长才20%，年化增长率仅0.78%。

GDP的停滞意味着对大多数人而言，收入增长是停滞的。下图是日本的工资增长情况，可以看到，从1992年起，日本的工资增长开始了长达20多年近乎0的增长，一些年份还是负增长。

如果考虑各个行业的不同增长情况，许多日本人的境况只会更差。

如果有人不能生动地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请设想一下。如果中国GDP停止增长20年，你的收入就此停在了当前的水平，甚至倒退，那会是什么状况？许多人将失去了改善生活水平（比如装修一下房子）的可能，并且抵抗风险的能力大幅下降，一场疾病就极可能把一个家庭拖入贫穷的境地。

日本还算幸运，在它的经济增长开始停止时，它的人均收入水平已经达到了较高的水平。1991年时，以现价美元计，日本人均GDP达到了2.8万美元，2015年时为3.2万美元（对比一下，中国2015年人均GDP5.2万人民币，折合8016美元）。

但即使如此，日本的消费持续低迷，居民背上沉重债务，消费意愿大幅下滑，拉动经济的责任只能留给政府，其结果是日本政府的债务不断攀升，也已经到了惊人的近220%左右。

抛开日本的人口因素不提，泡沫破灭后，日本经济的持续低迷是对它1986-1991年畸形繁荣的惩罚。畸形繁荣使日本私人背上沉重的债务负担，泡沫破灭后，很多房地产成了负资产，而受文化因素影响，许多日本人选择了继续偿还债务。

这一定程度上压制了日本的私人消费。而为了缓冲私人部门的去杠杆，政府部门不断加杠杆，其结果是整个社会的杠杆达到了非常高的水平，信贷拉动经济的作用效应降低。

同时，泡沫破灭后出现大量闲置的住宅，这制约了日本房地产市场的发展。伯南克在解释美国危机后经济复苏缓慢提到的一个原因便是大量的住宅闲置导致房地产市场复苏缓慢，这个原因在日本也依然成立，只是日本不是复苏缓慢，而是持续萎缩。可以看到，日本建筑行业对GDP的贡献持续下降。

这些因素再碰上日本的人口问题，导致日本不仅仅是失去20年，失去30年，而是失去未来，这极可能是真正的日本最长的一天。

日本经济停滞是一个令无数经济学家着迷的问题。泡沫并不是日本独有的，比如1929年大萧条前美国的股市与楼市泡沫，比如2008年次贷危机前美国的房地产泡沫。但是，世界上还没有一场泡沫像日本泡沫那样重创经济，20多年都无法复苏。

一场泡沫能在20多年后还对经济产生深刻影响，唯一的解释是这个泡沫不能用大来形容，只能用畸形。想想，一个东京的土地就可以买下整个美国，这种泡沫究竟畸形到何种程度。

解释日本泡沫的原因有很多，但是所有的原因都可以解释其他国家的泡沫，为何独独日本的泡沫可能畸形到这种程度呢？泡沫始终离不开自信乐观，畸形的泡沫只能产生于畸形的自信乐观以及缺失的监管。这又是从哪里产生的呢？

对比日本与美国的GDP增长速度时，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可以看到，日本的GDP增长速度呈现明显的阶段性，而美国的GDP增长速度呈现明显的周期性。1956年到1974年，日本GDP的增长率维持9%左右，1974年到1991年维持在5%左右，之后就是停滞。

那这种特征可能是受日本战后重建影响的吗？来看一下德国的GDP增长速度。

可以看到，德国的GDP同样呈现明显的周期性。如果再去看英国、法国等发达国家，都会看到这种GDP增长明显的周期性特征。

所以，阶段性特征是日本独有的。

无论是这个GDP增长规律的形成原因还是它的影响都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从形成原因来看，日本经济的快速增长与欧美国家一个明显的区别是政府的主导。可以推测GDP增长的阶段性表现离不开其政府对经济的主导作用。

不过更有意思的是它的影响。这种呈现阶段性特征的GDP增长第一个影响是人的预期。长达30多年的高速与中速增长，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幻觉，即经济永远会快速增长下去。这种幻觉能助长人的自信乐观，在这种自信乐观的氛围中，东京房价永远涨的神话非常容易让人信服。这种自信乐观不仅会传递给普通民众，政府同样也会染上这份自信乐观。

另一个影响是金融监管的放松。在一个快速发展的经济体里，犯错是非常容易的。但是，在一个快速发展的经济里，错误是非常容易被忽视的。金融监管既没有能力，也没有动力跟上快速发展的经济，直到危机产生。

日本政府是1989年中期才开始采取措施。最近的这轮次贷危机演化成全球金融危机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金融监管的落后，而金融监管滞后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自80年代末起，经济经历了一轮前所未有的长周期的增长，仅本世纪初受互联网泡沫、安然丑闻、911事件影响而有稍微的放缓。

最后，这种呈现阶段性特征的GDP增长与政府的主导有很大的关联。在政府的主导下，经济增长目标的实现是政府的承诺。这种承诺让政府自觉有义务去维持这个增长速度。政府自觉的背书至少产生了两个效应。第一是助长个人的自信乐观。当经济出现衰退迹象是，个人倾向于相信政府会搞刺激。

另一个效应是政府为了不失信于民众，为了实现承诺的经济增长目标而采取非常手段。1987年日本央行原本是打算提高利率的，但是1987年10月发生了黑色星期一事件，稳定经济增长的目标压过其他目标，直到1989年日本央行才开始提高贴现利率，但为时已晚。这种干预虽然短期来看阻止了经济的放缓或者衰退，但是从长期来看，风险却在积压。

教科书上曾经写过经济周期是资本主义无法调和的矛盾。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讲，经济周期却是一个经济体的自我纠错。

在美国与德国这种周期明显的经济体里，投资者时刻需要担心经济周期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落下（尽管他们有时也忘记了），这无形中打压了投资者的自信乐观。一段时间的经济周期掐断了经济向着畸形方向发展的势头，挤掉了经济中不健康的成份，比如膨胀的信贷，为经济下一轮的健康增长奠定基础。

人为干预虽然可以去掉了经济周期，造成经济前所未有的繁荣。经济长期繁荣本身就可以导致自信乐观与监管放松，人为干预进一步放大了这个效应，再配上一点催化（1985年广场协议），资产泡沫急速形成，最终以危机形式释放。

而且，对日本来说，这不是纠错，而是惩罚。

毕竟，纠错还有机会重新繁荣。

无论是GDP增长轨迹上，还是当下的房地产繁荣，还是人口结构，中国都呈现出与90年代日本相似的特征。二战之后日本是一个经济奇迹，它没有参照物。中国也是一个经济奇迹，它有日本这个参照物。但愿我们面临的只是纠错，而不是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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