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新世相 的第 206 篇文章
一
过去一周，我一直在美国内华达沙漠里的黑石城，跟着经纬中国和赞那度的团队一起参加 burning man，中文名是火人节。这是一个在美国乃至世界都很有名气的活动，七天时间里，来自全世界的 8 万人在这片空旷、多风沙的沙漠里搭起一座临时城市，按照一套逐渐形成的特殊规则交往、狂欢。
这套规则太复杂，我后面会慢慢介绍。简单来说，就是完全释放，按照自己最真实的样子生活。所以，在burning man期间，人们穿着各种奇怪的衣服（比如完全躶体），按照大大小小的营地聚居，没有网络和金钱交易，自己动手搭建起各种不同的art cart、雕塑、帐篷、装束，并且将很多平时看不到的生活状态展示出来。（其中一个帐篷提供“精神瑜伽”，每个人随着音乐和指导泪流满面；另一场展示是性虐待展示，十几对伴侣应征来展示各种最重度的虐待方式，当然，奇思妙想的艺术品、涂鸦、午夜派对和鼓励每个人临场发挥的talkshow也有很多。）
火人节为期 7 天，它结束的标志，或者说大家认为这一年的火人节最终结束的标志，是将一座建在中央广场的神庙烧掉。当地时间 9 月 4 日晚上 9 点，今年的神庙被烧掉了，几万人围着它坐成一个巨大的圆圈，火刚烧起来的时候，几万人默不作声显示出特别巨大的节制，让人怀疑每个人都在思考什么痛苦的东西，有几个女孩在我身边啜泣。
在火人节持续期间，每个去神庙流连的人都会被告知，你可以把你希望一起烧掉的东西写在里面：你失去的亲人，你内心的恐惧……简单来说，被鼓励烧掉的，是你再也不愿意面对的痛苦感情。
“你再也不愿意面对”这个说法，把人们心里可能面对的痛苦准确区分开来。
二
人离不开痛苦。人不可能不遭遇痛苦，有时候还会拥抱痛苦，反复回味、琢磨，从中找到自己存在的证据，或者汲取一些往下生活的经验和智慧。
但人应该具备一个技能，区分那些自己没有能力、不擅长面对的痛苦，并且想办法戒除它。
有些痛苦过于强烈。上一次我们聊到背叛这个话题，很多人都在一些长达10年的痛苦中沉溺，那种感觉是，它们平时看上去已经平静了，但会毫无理由的、在任何偶然场景中爆发，然后让它们整个 10 年的生活中保持一种悲伤的基调。
我们常常奉行一个标准：就像上学时的改错本，父母、老师都会劝你记住那些令你痛苦的事，并从中吸取教训，同时告诉你这种从痛苦中学习的过程可以让你积累智慧、变得强大。但事实上，每个痛苦记忆都是一个可能突然爆炸的炸弹，如果这个观点被滥用，人们不加辨别地带着所有过往痛苦前进，就会像备着一身炸弹，其中任何一个随时爆炸，生活进程都会支离破碎。
还有些人，因为失去了某些过于重视的东西，就将失去的痛苦当成保留它的最后方式。但往往是这样的痛苦最危险，因为它失去留下的空缺太大，此后所有的收获都很难填满。
也许所有的痛苦都有意义。但并非所有的痛苦都在你承受之内。
三
心理学家Martin Seligman发现，痛苦中的三个P ——普遍性（Pervasiveness）、个人化（Personalization）和持久性（Permanence）是困扰我们，但同时提醒我们振作的关键。
第一个P对应的问题是——一次痛苦会影响生活的全部。心理学上有一个经典的命题叫“疼痛的牙齿”，就像我们舔舐疼痛的牙齿一样，习惯于反复回忆、体验某一次挫折带给我们的痛苦，并希望在下一次舔这颗牙齿的时候，发现它已经没有那么痛了。但坏处是，我们怀着这种希望执着于一颗牙齿的疼痛，对于其他不痛的牙齿毫无知觉。专注的另一面恰恰是狭隘。
第二点在于，我们也会跟着否定自己的成就与能力。由于固着认知引起的自我否定，比如因为一次错误否定自己的特质：认为自己不聪明、没魅力、笨手笨脚。
电视剧里，分手、离婚的时候，受伤的一方总会问：“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成长中我们经常受到的教育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遇事倾向强烈自责的情况，是一种过度解答。这些因素往往在成年之后形成一个固执的循环：只要产生痛苦，一定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
但大部分的痛苦事实上不来源于“我犯错了”，而是他人、外因导致的结果。比如你的恋人离开你并非你做错了事；比如你的父母责备你不够进取，可能是他们并没有完全了解你的所为。错误可能来自他人，或者无人犯错，但痛苦却让我们不得不接受惩罚。
第三点，也就是持久性，是痛苦最折磨人之处。让我想起《烛烬》中，主人公遭遇来自挚友和妻子的背叛后，在此后的 40 年再也没有踏入过他们三人一起用餐的房间。
停留在痛苦中的坏处也在于这种限制：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热爱工作。这些事将我们引向最坏的一面——我们自己阻止了可能性的发生，浪费了一些有风险却仍然宝贵的机会。我们无法上岸，并因此永远在苦海里漂泊。
四
保留那些痛苦不会保留你所留下的东西。有一次新世相的标题叫“离开是拥有的最后一步”，这句话并非特指痛苦，但与痛苦相似。对一件事物真正的理解与掌握，需要自己离开“受伤”的处境，摆脱随时会崩溃的强烈情感。在摆脱这种痛苦之前，你不可能知道它到底算什么，也不会完整地拥有它。
因此很重要的是，建立一套重建机制。“听了许多大道理却过不好这一生”，往往是认清了痛苦的假象，却没有办法振作带来的问题。
在悲伤或痛苦来临时，我们经常在意的问题是：“如何重新投入工作，重新振作起来。”但从痛苦中走出的第一步往往是筛选那些自己不能面对的痛苦，认清这一点，以求生的名义舍弃它们。
一次对痛苦有仪式感地破坏是有效的。火人节上被烧掉的神庙，烟火随着风在天上星星点点，这样的场景能烧掉一些痛苦。6年前在玉树，我也看到人们把地震中死掉的人放到坑里，一起举办仪式焚烧，那一刻好像是把一道没有愈合的伤口切开，也许很疼，但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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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步才是去听取教训、学习经验并且变成“更好的人”，虽然我们经常把它当成痛苦的唯一用处，但我不认为你可以既因为痛苦精疲力竭，又从中获得智慧。
每个人都需要一套痛苦之后重建的机制。这套机制使得坍塌不再是灾难，而转化为变好的可能性。
五
如果我们在一些痛苦中发现自己的某些信条崩塌，最好的方式不是在自己破碎的生活废墟中拼命往回抢夺，而是清理废墟，重建一个。
很多人从痛苦发生的那一刻起，就躲避式地拥抱痛苦。因为害怕“结束痛苦”这种痛苦本身，他们无限拖后结束这种痛苦的期限，结果把它延长，并且编进了自己的日常生活里。这样更可怕。
不要独自矫情地回忆那些秘密的痛苦。让自己回到事情刚发生的那一刻，那时候所有的失去、挫败都还没有变成漫长难忍的痛苦。回到那个远点，烧掉它。
题图：painful-depressive-substance.tumblr.com
晚祷时刻：
试着这这里烧掉你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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