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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陽为什么要替一个人渣辩护？

青年电影手册 · 公众号 · 电影 · 2017-12-15 1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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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老兽》：验验金马奖最佳原著剧本的成色

文/周舟

你所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老杨的孩子们看到的也许不是真相，但是渐渐地，他们也没耐心看到真相了。

——周子阳

把最重要的一句话放在文章的最开头，就是怕你没耐心看完这篇文章，快动作的世界，匆匆一瞥的眼见为实，造就了多少冤假错案，然而没人关心，大家只担心错过下一个热点。

第54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上，《老兽》一举斩获最佳原著剧本与最佳男主角两项含金量很高的大奖，媒体纷纷报道《老兽》是爆冷的黑马，而观众和影评人也只乐于点赞涂们返璞归真的精湛演技，金马影帝实至名归，至于另一座金马——最佳原著剧本奖，好像被集体无视了。

因为被定义为一部关注底层边缘人物的现实主义作品，《老兽》的剧本被先在的误认作一本纪录式的流水账，然而天底下哪有那么多金马砸头的幸运，《老兽》剧本的好在于贡献了一个独特而难忘的人物——老杨，更在于精工匠心构筑而成的复杂结构。虽然影片缓慢的节奏、散漫的叙事有点考验观众的耐心，但如果你沉下心来跟完老杨的这趟旅程，《老兽》奇妙的剧本结构就会水落石出，当其完整的轮廓渐渐浮现在你的眼前，你会惊喜的发现它竟能做到如此纵横交织，互为经纬，虚实相映，真相与误解并行，个人与时代共鸣，以一个平凡的小人物为眼，投射出更为宽泛、深刻的多的内涵。

如果把《老兽》做个纵切面，就得以清晰的看到它的三层纵深结构——最表面的一层基本等同于影片的主叙事线——一个不着四六的老头儿，穷的叮当响还四处瞎浪，抛下瘫痪在床的病妻，跑到外面会情人，把好友维持生计的骆驼卖了换钱；连儿女为老妈凑的手术钱，他也偷拿出去花了，到后来儿女把他绑起来签协议，他竟把儿女告到了法庭。据说，影片最早的片名叫《老混蛋》，算是很精准的概括了。

可是，导演周子阳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老混蛋做传，电影镜头为什么要一直深情的照拂他饱经风霜的容颜，悲情沉郁的音乐为什么要一再为他奏起？如果，如果你愿意给这个故事一点耐心，你便可以透过《老混蛋》这个层面叙事板块的缝隙窥见下一个层面，这个层面我将之命名为《杨老板》——只能凭电影中的只言片语、零星细节大致拼贴出老杨曾经的风貌，他挣过大钱，开过餐饮，投过房地产，知情识趣（参见他送给情人丽丽的阳光手镯）、才思敏捷（参见他的太空蒙古包创意），风光时他也并不曾轻贱生活窘困的人，对牧民卢布森、乡下来的洗头妹丽丽真诚以待，“人的层次高低，不是你挣了多少钱决定的“于他不是痛定思痛的强辩，而是他无论身处高峰还是低谷一以贯之的笃信。那时的他在子女眼中并不似如今这么不堪，给大儿子讨老婆、帮女婿找工作、帮三女儿买房子。这样的一个人，简直无法想象跟上一个层面《老混蛋》是同一个人。

当《老混蛋》与《杨老板》两个层面叠搭并置时，影片尖锐辛辣的意义便产生了，就像阳光透过婆娑的树叶投影在地上，这才得以勾勒出树叶的轮廓——杨老板和老混蛋的差别是什么？杨老板为什么会变成老混蛋？答案只有一个字”钱“。正如周子阳所说：” 他曾经有过富足的经历，但是没落后，大家排斥他，如果他还有钱，我想身边人不会拒绝他。”人总是健忘的，拿过老杨的钱的儿女会为了几千元对花甲老父喊打喊杀，接受过老杨不少救济的丽丽急着告别老杨赶回老家挣钱，只有老杨还执着于过去的情谊，他没有忘记卢布森当年给儿子的婚礼贺礼，不惜偷拿老伴的救命钱也要买奶牛还给卢布森。他终究是落后于这个时代，在一个日新月异寸金寸光阴的时代，哪容得一点点怀旧。

纵切面再往深了切，便到了《老兽》这个故事的底色——鄂尔多斯，一个创造过经济奇迹的城市，从2004年开始建设的鄂尔多斯康巴什新区，在煤炭资源变现的那几年，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一夜暴富的传奇，房价甚至一度飙升到两万元一平米，很多市民都将资金投入到民间高利借贷中。2012年煤炭价格暴跌，资本泡沫破裂，从高峰一头跌入谷底的这趟财富过山车，太多人被裹挟其中。老杨、卢布森、老杨的儿女、老杨的情人，房地产销售、修车店老板，《老兽》中的所有人无一不陷入经济的窘境中，如果手头宽绰一些，谁又愿意苦苦相逼，人性经不起考验，尤其经不起钱的考验。在这条紧张的几乎断裂的资金链中，除了自己的家人，老杨没有亏欠过别人，即使欠他债的人蛮横的挂了他的电话，即使他的银行卡上只剩下70元钱，即使很多跟他一样的老板都将债务转嫁给了下游，这是这个“老混蛋”的傲骨与尊严，就像他纹丝不乱的大背头、不肯摘下的墨镜，是一个有层次的人的范儿，跟有没有钱没有关系，有钱这样，没钱也得这样。

在《老兽》中一直并行着两条线——实与虚，一些影评中称为现实主义与超现实主义，另一些影评称之为人与兽，而我更乐意将之称为写实与写意。老杨梦境里打着点滴的白马，他从洗浴城的墙里抓出来的鸟，又老又病的骆驼，雪地里漂浮的那个白色鬼影（其实是当地的风俗，人们会在雪天披着白袍子抓野鸡）穿插在现实主义的叙事中，既可以看作是对人物当下境遇的比兴、隐喻，也可以将“老兽”老杨划作它们的同类，在一个不再游牧的游牧城市里，无可依托的兽被困在冰冷灰暗的混凝土森林中，努力保持着自己旧有的姿态，即使明知前路无多，依然固执的做着困兽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