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今天你已经被梅姨在金球奖上接受终身成就奖时的那段致辞刷屏了。在那惊天动地撼动整个美国的六分钟里,她完全没有提特朗普的名字,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对候任总统最有力的炮轰。
当然,她真正针对的不只是特朗普,而是在特朗普的持续煽动和示范下,在美国社会逐渐开始显山露水的排外和仇恨的浪潮。
看了她的这段讲话,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两部美剧。
第一部美剧,是电视新闻题材的行业剧《新闻编辑室》。第一集的开头,编剧就抛出了一个宏大的议题:美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吗?
当时的情节是,主角杰夫应邀出席一个活动,在提问环节,台下一个女大学生点名要杰夫回答:为什么美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
杰夫一开始大打太极回避,但主持人不依不饶,要他展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于是,他爆发了,他说,美国并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
他用一长串数据论证自己的观点:全世界200多个国家里,美国的成人识字率只排世界第7,数学排27,科学排22,人均预期寿命排49,婴儿死亡率排178,家庭平均收入排第3,出口额排第4。
他说,美国领先全世界的只有三个领域:囚犯占总人口的比例,成年人相信天使存在的比例,以及国防军费支出。
如果你鼓吹美式自由?可是,全世界有180个国家都有自由,这并不稀奇。
所以最后,杰夫声嘶力竭地嘶吼:美国绝对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
这段情节,美国人看了或许心有戚戚。
但我们作为外人,大可不必为此击掌叫好。因为这只是美国精英、美国公知对他们国家的深度自我批判,难免爱之深而责之切。
批评这件事,让美国人自己去做就好。我们千万不要因此被灌了迷魂汤,真的以为美国只是外强中干的纸老虎。我们需要看的,是美国有什么长处,有哪些值得我们学习和赶超的地方。
不管我们是否同意美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有一点都是无可置疑的:美国是目前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这是全世界人民用脚投票做出的选择。
强大的根基是什么呢?我最爱的美剧《摩登家庭》第六季的第22集,似乎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而生。
在那一集里,小女儿 Alex 即将中学毕业。中学四年,一直名列前茅的她面临着同班的印度裔同学 Sunjay 的强势竞争,两人的平均成绩绩点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后仍然完全一样。最后学校没有办法,只好破例让两个人作为毕业学生代表一起上台致辞。
结尾部分,《摩登家庭》的编剧让两个孩子在互相比拼中生出爱慕,拥吻在一起,然后一如既往地大煲鸡汤。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众多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他们因为奋斗和对成功的渴望而汇集在一起。这片土地,因为坚持信仰的人们而伟大。”
这一集,被很多人戏称是美国移民的宣传片。
摒除其中的鸡汤成分,我们必须要承认的是:美国之所以强大、乃至伟大,正是因为它不拘一格地吸纳来自全世界各地的优秀人才,善待和尊重所有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你当然可以举出各种各样的例外来反驳他们做得并不完美、或者有的时候因为矫枉过正而让人不舒服,但至少,这是他们所努力做到的、最基本的价值理念。
但是,这样的价值观,在目前美国的政治气候下,却面临着支离破碎的困境。
在金球奖上,梅姨简单地致谢和寒暄了几句以后,就引用了英国演员 Hugh Laurie 的话开玩笑说,“你们,在这个房间里的我们每一个人,可能是当前美国社会里最被污名化的一群人。”
金球奖是由好莱坞外国记者协会评选的,坐在台下的很多人身上都集合了三个标签——好莱坞、外国人、记者。而这三个标签,分别对应着过去一年多的选战里被泼脏水最多的三个群体。
然后,梅姨话锋一转说,“但我们到底是谁呢?好莱坞又是什么呢?说到底,不过是一群来自其他地方的人罢了。”
她接着举例:
“我是在新泽西出生、长大、接受教育的。
维奥拉(本届金球奖最佳女配角)出生在南卡罗莱纳的佃农家庭,然后搬家到了罗德岛。
莎拉·保罗森(本届金球奖电视电影类最佳女主角)出生在佛罗里达,后来到布鲁克林由自己的单亲妈妈抚养长大。
莎拉·杰西卡·帕克(电视类最佳女演员提名)来自俄亥俄一个有七八个孩子的家庭。
艾米·亚当斯(最佳女演员提名)在意大利维琴察出生,娜塔丽.波特曼出生在以色列的耶路撒冷——我们去哪儿找她们的出生证明?
还有美丽的露丝·内伽(最佳女演员提名)在埃塞尔比亚亚的斯亚贝巴出生,在爱尔兰长大,她今天获提名的角色,是一个来自弗吉尼亚州的小镇姑娘。
瑞恩·高斯林,和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一样,是加拿大人。
还有戴夫·帕特尔(最佳男配提名),肯尼亚出生,伦敦长大,他获提名的角色是一个在塔斯马尼亚长大的印度人。
所以,好莱坞有各种各样的外来者(outsiders)和外国人。如果我们把他们全都赶走,你就没什么电影可看了,只能看看橄榄球和格斗比赛。”
尊重外来者,不仅仅只是出于吸纳精英和成功人士的功利考虑。
更重要的是,只有全社会形成“尊重所有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的自由氛围,只有让每一个个体、尤其是居于弱势的群体都感到自己被尊重、被善待,才能消除思想禁锢,最大限度地释放每一个人内在的创造力。
但特朗普所做的,却恰恰相反。
为特朗普辩护的人,会说他的主张只是驱逐非法移民,并不针对合法移民。
但是请不要忘记,一旦开始区别对待,就永无止境。
特朗普一次又一次地仇恨和攻击一切弱势群体,他针对的,是一切和他——主流的高加索男性白人——不一样的人。
梅姨在致辞里,提到了特朗普曾经肆无忌惮地嘲笑《纽约时报》一名残障记者,在公开演讲时模仿对方的手疾进行羞辱。
梅姨说,这样的情景让自己心碎,“这个表演者,坐在这个国家最受人崇敬的位子上,他模仿了一位残障记者,一个在特权、力量和还击能力上都远远不如他自己的人。”
“这种羞辱弱小的本能,被一个掌握权力的人在公众场合下随意施展,它会渗透到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活之中。”
“无礼助长无礼,暴力滋生暴力,当有权势的人用他们的地位去欺凌其他人,我们所有人,就都成为了失败者。”
一旦全社会都形成这样的氛围,可以想见的是所有人都不再安全,因为每个人都在某一个层面与众不同,最后必将人人自危,所有人的思想都被禁锢,最后不是选择逃离就是在恐惧中闭嘴。
最后,我想说的是三点:
第一,梅姨是真正伟大的表演艺术家。
现在我们知道,她之所以能够成功地塑造出一个又一个让人信服的角色,不仅仅是因为演戏的天分,更是因为她心怀悲悯和同情,能够让自己进入其他人的内心。
就像她在金球奖上说的,“一个演员的唯一职责,就是进入其他和我们不一样的人的生活之中,并且让观众感受到那是什么样一种滋味。所谓的感同身受,是我们作为演员的特权,也是我们的责任。”
第二,商人和艺术家,真的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人。
在梅姨那段致辞刷屏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意味深长的新闻,可能很多人都忽略了:马云悄悄地和特朗普举行了一次会谈。
马云表示,未来五年将在美国、尤其是美国的中西部地区,协助创造100万个工作岗位。
特朗普是商人,马云也是商人。对于商人来说,一切皆是筹码,一切皆可用来作为利益交换,一切都是为了实现自身的利益最大化。这是他们的思维方式和生存逻辑。
第三,未来几年,我们将经历一场激烈持久的价值观战争。
如果我们抛弃偏见,同时摒弃一切宏大的国家层面的叙事角度,不难看到梅姨这次讲话其实并没有太强烈的政治语境,她的主张本身也并不激烈,一点也不偏激。
她所强调的,无非是一些最朴素的做人的修养——尊重他人、尊重异己、尊重弱势群体。
但即使是这样温和的言语,在美国仍然引起了强烈的争议——信奉那些最基本的价值观的人,毫不保留地赞扬她;而特朗普的支持者,则一如既往地对她大加鞭挞。
明明是最基本的体面和修养,却被攻击成是“与大众脱离的精英主义者的痴言妄语”。
特朗普自己的推特回应则是,“梅丽尔·斯特里普是好莱坞最被高估的女演员”。
在这样一个时代,价值观的调和几乎已经没有可能。
每个人都如此深信自己所信奉的东西,并且拒绝做出任何的退让和改变。
可以想见的是,未来这样的价值观撕裂必将愈演愈烈。不仅仅是在美国。
而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
Be prepared for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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