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疆 | 沉船“Alma Jane”, Sabang 的人造鱼礁潜点

Alma Jane 船舱内部，摄影：Gloria Chen，2015年6月

下文由 小宁 基于中国大陆创作共用协议3.0之署名-非商业性使用-相同方式共享（CC BY-NC-SA 3.0）编辑发布于微信公众号 《小宁的酱油工厂》（微信号： XiaoningTang）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全频带阻塞干扰》经授权转载。

写在前面

梦里有夏夜的凉风，躺在海的眠床上，你在眼前。

除了技潜的初心，这里还有带薄荷弹珠的万宝路，琴和汤力水，丢在Alma Jane的相机，无法找到的Dry Dock，亲亲的柿子炒蛋，流在面镜里的眼泪，“无法逾越”的大山，过早的鸡叫，一起仰望过的繁星，牵手走过的海滩，蚊子包，茶，咖啡，纹身，颓T，短裤，人字脱和夏天的海。

你说想要诗和远方，诗就在这里。

“沉船归于汪洋，沉寂在海的眠床，夏风吹散思绪，飘向你所在的远方。”

— 2015

沉船”Alma Jane”

Sabang 的人造鱼礁潜点

追根溯源的说，“Alma”这个词来自于古代中东语言，是“知道事情的人”的意思。这个词在拉丁语里变成了“造物者”，流传到现代的意大利语、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中则表示“灵魂”。沉船“Alma Jane”对于不少人来说，都是他们最早开始接触沉船潜水的地方。正是得益于她的存在，这些潜水员第一次将“沉船”这个概念从童话书的插图里导入到了现实的潜水之中。

虽然这条船的历史平平，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南征北战、匡扶社稷的功绩，但是作为 Sabang 镇上最知名的沉船潜点，她本身就是当地历史最好的载体。我在本文中将尽可能地把这条沉船的故事放在“PG”的历史背景下来讲述，希望能够通过她展现出 Sabang 早期发展的艰辛与不凡。当然，本文也将谈及这条船沉没之后的变化、逐渐解体的过程，以及船上今天依然留存却常常被忽略的一些细节。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Sabang 地区的航拍图：前方注明了很多潜点的半岛便是 Sabang 镇所在的位置；远处的地峡与大陆相连的位置便是”加莱拉港”市（Puerto Galera，即真正的“PG”）。请留意 Sabang 镇前方的众多潜点中，用白框圈出的便是“Alma Jane”的位置；图片来自小宁，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手绘的“Alma Jane”沉船潜点示意图，来源：小宁绘制，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刚刚被拖到Sabang岸边的“Alma Jane”，来源：Dave Rose，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Sabang 的人造鱼礁潜点： Alma Jane

• 名称：Alma Jane

• 型号：80吨级近海铁壳货船

• 原长 / 宽：30米 / 7米

• 深度：25-30米
  

关于沉船“Alma Jane”的来历，不同的人在回忆的时候也有着众多纷纭不一的传说。所当我想要原原本本的说清楚她真实的故事的时候，便发现恐怕还要从这个被很多人称为“PG”的地方的历史说起。

我在近期航拍的 Sabang 湾，来源：小宁摄影，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虽然今天的潜水客喜欢称这里为“PG”，但是位于菲律宾“东民杜洛省”(Province of Oriental Mindoro) 的 Sabang 其实只是“加莱拉港”市(Municipality of Puerto Galera，也就是真的“PG”）下属的13个镇之一。这里也是菲律宾的3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自然圈保护区（UNESCO Biosphere Reserves）之一。得益于附近较好的自然环境、与马尼拉都汇区相对较为方便的交通，以及来自于对岸“八达雁”市（Batangas）海港的可靠氦气供应，早在1981年菲律宾最早的潜水爱好者们便在此开始了他们的活动。从1983年一直营业至今的“Capt'n Gregg's”就曾是岛上的第一家潜水店。经过了十多年的发展，Sabang 在90年代中后期已经成为了一处拥有数十家潜店的著名潜水目的地，更是菲律宾技术潜水业的一处重要据点。

2006年的 Sabang 湾，当时镇上的建筑还很少，来源：Johnycanal

然而 Sabang 的潜水业发展也并不是一直都一帆风顺。在80、90年代，能够参与潜水活动、特别是技术潜水活动的客人还基本都是以白人为主。当时 Sabang 的主要客户来源就是在东南亚地区居住的白人，特别是以来自香港的客人居多。然而1997年香港回归之前，很多来自香港的白人都选择了移民到欧美国家，导致 Sabang 的客源出现了严重危机；紧随其后的亚洲金融危机更是让情况雪上加霜。最后，1998年的民杜洛岛珊瑚白化危机虽然对 Sabang 没有构成直接的影响，但也足以进一步打击人们的信心。

Sabang 的潜店联盟并没有轻易的向困难低头，他们决定自力更生的寻找突破口。这个突破口便是将老旧的船艇沉入水下制造潜点。对于并不富裕的他们来说似乎便是最为可行的手段。于是从1998年开始，这里掀起了一股制造沉船潜点的狂潮。当地原本的沉船只有一艘位于水下42米的二战时期的日本木壳哨戒船，以及在 Asia Divers 对面水里的一艘已经开始腐朽的木船 St.Christopher 号，这条船还是之前 El Galleon 的大厨在90年代中捐献的。到了1998年，一位从香港移民来的英国老海员，把陪伴他多年的一艘老式游艇捐献了出来，凿沉在了 Sabang 湾大约20多米深的水里，从此拉开了制造沉船的序幕。

90年代中期的Asia Divers店面，来源：Dave Rose

在随后的沉船狂潮中，最为积极的便是 Capt'n Gregg's 的老板 Chuck Driver。他先后在 Sabang 水域沉下了6艘沉船。Chuck 原本是澳大利亚皇家空军的一名机械师，说着非常难以听懂的奇怪口音的英语（比一般的澳大利亚乡村口音还难懂）。在1970年代末他退役之后，曾经在美国短暂生活，之后来到这里经营潜店。说起他在 Sabang 沉船的经历，他甚至还曾经为了在 Deep Monkey 湾制造沉船而吃过官司。

Chuck 制造的最大也是最有影响的一艘沉船，自然非他在2003年亲手沉掉的“Alma Jane”莫属了。“Alma Jane”原本是一条1966年在日本建造的80吨级铁壳近海货船。这艘船采用了高艏楼船型，铁质船壳，两部6缸柴油主机，双螺旋桨布局，属于非常典型的日本战后建造的小型近海货船。

如果按照小型船只20年的报废年限来计算，那么“Alma Jane”其实早就已经处于超期服役的状态了。不过对于当时资源贫乏的菲律宾来说，这样的一条旧船依然是一件宝贝。原本经营“八达雁”与“加莱拉港”之间短途航运生意的“个体户”Pedong 从二手船的市场上买到了这艘真正能出海的船，并打算用她驶向梦想中遥远的商机。Pedong 对这艘船进行了颇有本土特色的改装。他拆除了维护成本较高的上层建筑。然后在甲板上搭建了一组钢架和木柱混合的结构，又在上边用木制材料建造了几乎是悬空的船舱结构。这样做一来是免去了金属材料相对较高的维护成本；二来也解决了高艏楼船型视野问题与稳定性之间的矛盾；最后悬空的结构又凭空增加了甲板上的可利用面积。只是这样的修改恐怕会在安全性上做出了牺牲。

这些老照片上可以明显看到“Alma Jane”改装的上层结构，主要的舱室都被悬空建在了一个用钢筋和木柱支撑的平台上，来源：Cocktail Divers

改装之后的“Alma Jane”被 Pedong 用于马尼拉和巴拉望之间相对长途的货物运输生意。不过“Alma Jane”毕竟是一艘老船，在经过了几年红火的日子之后，Pedong 不得不开始面对每年节节攀升的维修费用。最后， Pedong 终于无力再继续维护这条船了，于是只得卖掉了船上依然有些价值的两部主机，随后将船体丢在了“加莱拉港”市北部的一处海湾里。很快这里就成为了附近流浪家庭的栖身之地。

当 Pedong 听说 Sabang 的潜店有意购买旧船用于制作沉船潜点之后，他便主动找到了 Chuck，表示希望将船壳以较低的价格出售。Chuck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便开始通过潜店协会向岛上的各家潜点筹集资金。当时岛上除了“热带城堡潜水度假村”（Castle Tropicana Dive Resort）反对这笔交易以外（据说这家店的老板经常担心会被人欺骗，所以一直拒绝参与当地潜水协会号召的集资活动），Sabang 其它的每一家潜店都为此付出了15,000比索，总共筹集了450,000比索的资金。这其中一部分被用于向 Pedong 购船，其余的部分则用于购船之后的修补和清洗工作。

远眺已经老旧的“Alma Jane”，来源：CocktailDivers

在劝退了船上的无家可归者，并且确认了船舱里躲藏的熊孩子数量为0之后。Chuck 简单的填补了一下船身上的窟窿，然后便把她拖到了附近的一个干船坞里进行清理。清理的主要目的是去除船上任何可能污染水下环境的东西，特别是油污。借着干船坞的便利， Chuck 也在船体水线以下的位置钻了几个洞，然后再用易于移除的螺旋塞子封住。这样他们便可以简单快捷和可控的沉掉这条船了。

2003年3月，“Alma Jane”先是被拖到 Asia Divers 潜店北边不远处的水域，位置大约在之前的“St.Christopher”沉船西北方向50米左右。在这个位置人们很容易从岸上的潜店看到海面发生的情况，尽最大可能减小沉船被别人偷偷打捞的风险。到了沉船的那一天，Chuck 和从 Lalaguna Beach Club 赶来帮忙的 Frank Doyle 在凌晨5点钟便忙碌起来。他们一起驾着 Frank 的螃蟹船，拔掉了船身上的塞子。但是因为之前在水线上打的孔有点太高了，所以“Alma Jane”在海面上挣扎了足足3个小时才沉没。而且让人颇为担心的是，就在她即将没入水下的时候，船体突然向左舷侧剧烈翻转，所有人都担心他可能会以侧舷着地的姿态沉到海低了。不过幸运的是，人们很快在水下发现船只沉没的姿态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基本上是以正立的姿态坐沉海底，只是由于入水时左舷受到的冲击力，导致不太结实的木制上层建筑全部向右侧倾斜。

Chuck和Frank正在做沉船前的准备工作，来源：Dave Rose

“Alma Jane”下沉的过程，来源：Dave Rose

当“Alma Jane”沉入水底之后仅仅1个小时，潜水员们就迫不及待的在这个新潜点进行了第一次潜水。由于“Alma Jane”在下沉的时候木制的上层建筑损坏比较严重，所以沉没之后有不少断裂的木板和死老鼠一类的东西快速浮上水面。可以想象不时像标枪一样从水下冲上来的锋利木棍给第一次潜水带来了不少危险性。下面就让我们来看一些当时的画面：

在沉入水下很长一段时间里，驾驶舱里的舵盘都一直是这个潜点最著名的看点，来源：Rob Jacobs，由Ian Diaper协助提供

由于入水时的冲击，木制船舱全部向右舷倾斜，来源：Rob Jacobs，由Ian Diaper协助提供

潜水员发现了一只破损的救生圈，来源：Rob Jacobs，由Ian Diaper协助提供

船艉的这个马桶现在也已经丢失了，不过下边的地板还能够辨认出来，来源：Rob Jacobs，由Ian Diaper协助提供

第一次潜入“Alma Jane”时船舱里的样子，墙上的电源箱今天还能找到，来源：Rob Jacobs，由Ian Diaper协助提供

入水时脱落的螺旋桨，几天之后就被盗了；可以看到当时舵板的角度似乎与今天并不一样，来源：Rob Jacobs，由Ian Diaper协助提供

潜水员正在摆弄主桅杆下的水泵，来源：Rob Jacobs，由Ian Diaper协助提供

“Alma Jane”所在海床的深度大约是30米，这也是之前就精心挑选过的，目的是为了能够正好满足休闲潜水员的沉船或深潜练习。这个潜点所在的位置是一处较为空旷的沙地，周围都没有什么遮挡。所以在这里潜水，主要的难度还是来自于经常出现的洋流。在 Sabang 这处海峡特征明显的水域，理论上讲在涨潮时海水由西向东快速通过；而在退潮时则先是从东南方向西北方，在绕过 Sabang 湾之后再与海峡里的洋流一起转向正西方，此时这股强流便正中“Alma Jane”所在的位置。在我个人的实践中，由于受到上述地形的影响，我觉得经过“Alma Jane”一带的多数大流都是从东向西的，也就是从船艉方向向船艏方向的。

根据现有资料，尽力还原的“Alma Jane”在2003年刚刚沉入水中时状况的复原图，来源：小宁绘制，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通常，遇到洋流的潜水员将不得不努力游动并消耗额外的气量来访问这条船。在一些最严重的时候，甚至游动都变得很困难，这时便只能临时将计划的沉船潜水改为放流潜水了。不过如果你顺利的来到了沉船上，那么便可以迅速躲避到船舱里或者船艉部的舷墙后边躲避。此时从舷墙探出头来，让洋流从耳边划过，似乎还有些《泰坦尼克号》电影里站在船头的气氛呢。

目前2019年“Alma Jane”沉船潜点示意图，来源：小宁绘制，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经过16年的岁月和多次台风，如今的“Alma Jane”已经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如果你是从船艏方向接近她，那么大概在20米之外你就可以看到高大的艏楼的阴影。沿着沙地靠近之后，可以看到船艏的侧舷挂着不少绳子，也有一些破洞。在舷板上则生长了不少珊瑚，特别是颜色美丽的海扇。在船身左侧不远处的沙地上有一只船锚。这个船锚的结构看起来较为简易，估计应该不是日本原产的。

遗弃在船艏附近的锚，来源：小宁摄影，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从艏楼的顶部翻过去，可以看到后边的结构。在艏楼的最顶端，有一个抬升起来的结构和一片面积很小的挡板。挡板的上方则是固定揽绳的支架。在这个结构的下边，是艏楼甲板。艏楼甲板的后部立有一只桅杆。这只桅杆并不高，顶端有一个倒三角形的结构。如今桅杆上缠绕了一些缆绳，一直连接到右舷外。早年桅杆的下边还曾经有过一部水泵，不过如今早已不翼而飞了。艏楼甲板的右舷侧有一处缺口，推测这里之前可能有一座木质的楼梯连接主甲板和艏楼甲板。在艏楼甲板的下方，可以看到“ Alma Jane ”的开放结构艏楼。在主甲板一层原本楼梯位置向船艏方向不远，艏楼甲板的阴影下不容易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个非常狭窄的舱口，应该是用于出入船艏最前端的舱室的。

从东北方向的沙地上远望“Alma Jane”，这张照片拍摄时船艉的高舷板还没有脱落，来源：程程摄影，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从艏楼游向船艉不远，主甲板上可以看到原本可以直接下到船舱的第一个舱口。不过今天这个舱口已经与主甲板的一处巨大的坍塌连成了一体。这处坍塌大概是在2018造成的，它不但将整个主甲板一分为二，而且也几乎将左舷的船板也折断了。受他的影响，裂缝后边的主甲板明显向下弯曲，几乎也将下层的船舱隔断成了前后两部分。从这条裂缝向后，也可以看到很多钢架结构。这些结构便是之前“Alma Jane”上用于支撑木制驾驶台的钢架。早在10多年前木制的驾驶台已经腐烂殆尽，里边精致的轮舵也早已不翼而飞。之后就连这些钢架也在不断倒塌。今天这些钢架已经几乎将中部长条形主舱口的前半部分封锁住了，有几根结实的钢架甚至还伸出了右舷之外。这些钢架上边生长了一些白色的软珊瑚，而他们之间的空隙似乎也给肥壮的鱼类提供了安全的嬉戏空间。

穿行在上层钢架中的一只条纹石鲈鱼，来源：小宁摄影，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由此继续向船艉方向，便能够看到后部的两个短舱口。从这两个几乎曾方形的舱口都很容易进入到下方的船舱之内。在船只的最艉部，可以看到周围的舷版都还完整。甲板右舷侧有一块凸起的基座，这里之前曾经是船上的厕所，早年刚刚沉没的时候还曾经有过一座马桶。在甲板正中间是一个长方形的开口，里边安装有很多设备，估计应该是跟舵机有关。现在这里被作为安放浮标绳的地方。在甲板的最尾端还有一个类似坦克的舱盖，下边的圆形舱口通向下层船舱。在船艉后边的沙地上，通常有大群的各种鱼类活动，特别是这里的巨型鲽鱼非常可爱。潜水员不多的时候，他们有时还会好奇的游到潜水员周围围观。

该潜点最受宠爱的常住居民——一群体型硕大的蝴蝶鱼，来源：小宁摄影，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从船艉翻过舷板下来，可以看到船艉的舵机和螺旋桨轴。舵板被固定在右舵将近90度的奇怪位置。至于船上螺旋桨的位置，现在只有右舷还残留了一段轴，左舷侧则完全空空如也。“Alma Jane”的螺旋桨早在她被沉入水下的几天之后就已经不翼而飞了。沿着船底的弧线向前，也还可以看到一段船腹的减摇鳍结构。今天在舵板附近，通常都是大型鱼类最喜欢停留的位置，非常适于拍照。最后，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大家不妨再留意一下船艉右舷侧的沙地。这里有一大块舷板铺在海床上，而舷板的四周则是一片花园鳗的领地。

船艉残留的螺旋桨轴已经被白色的软珊瑚包囊起来了，来源：小宁摄影，未经许可请勿转载

躲在舵板附近“抱团”的大家伙们，来源：小宁摄影，未经许可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