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马从来没有想象过有这样一天。
有这么一部电影，会让自己看的热泪奔涌。
而且不仅端坐着到职员名单播完，最后会站起来鼓掌致敬，方才离场。
那是冯小刚执导的电影《芳华》。
观影之后的笑谈——这部电影啊，无论是什么样的人看完都有一大通可以说道的。比如，有些人会嫌弃电影不够伤痕，没有表现出前三十年如何如何糟糕，悖离了原作的中心思想；再比如，有人会抨击这部电影玷污了自己心目中好多神圣的意象，简直是毒瘤；又比如，一些人觉得电影真的挺好的，讲了个好故事；也可能，根本是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还有一些，就像是河马这样——
我们的观点首先是：电影基于原作，进行了改编——电影是用视觉语言，讲电影里的故事。影评，得从电影出发。这篇文字啊，少不了怼人。
坦诚的说，出于一个经过社会科学学术训练、又在媒体行业搬砖的民工对我国文艺战线的了解，河马是以“观赏毒牙”的心态走进电影院的。
还得说，位于上海的这家老电影院也颇有意思，虽然规模很大，但却远没有新设计的、嵌入在大商场中的那些影城那样方便而酷炫。冲到电梯口却愕然地发现还标识着办公室楼层，座位按单双号分居于影院左右，较为年长的工作人员穿着羽绒服，在空调明显不到位的厅堂里检票……
Just like old time,
No, it’s definitely older.
小时候对于文工团的概念，原本只是模糊而淡漠的，来自于球面屏幕的庞大电视机上。
直到转学到父亲的驻地，学校旁边有着陆军的警备区，清晨去上学的时候，会遇见其中的军人横穿弄堂，前往水房。就经常能看见文工团女兵——那些长发飘然、姿容窈窕、身形秀颀、仪态万千、穿着87式裙装常服的鲜明形象，是美丽与整齐的和谐统一，是行走的风景线，是生动的美学教育。
而电影里的文工团，远比这样的切片式观感，来的具体、细致而深厚。
电影里，文工团大门外是比较大众化的毛主席语录，和团礼堂内则是非常有专业针对性的毛主席语录，这种内外有别，也是考证的耐心与精确。对于来自部队家庭的河马们而言，我们的敏锐不止于此——
65式军服是一种俭朴到简陋的军装，乃至各个主打红色旅游的景点粗劣仿制的戏服也比原品差不了太多。但即便如此，并不代表着军队被服的概念，就因此简单到哪里去了——电影开始就通过何小萍领用被服的过程全景展示了当年军队被服发放的全貌，一项项一种种都是按照条令来的。更何况这个过程，镜头始终没有切，在仓库中穿行，那些从门窗间、货架间透射出来的暖晕光线，让河马这个长镜头爱好者非常满足。
文工团，如果肤浅地说，就是人民解放军中形貌昳丽的男男女女。因此在电影里，哪怕是65式这样俭朴到简陋的军装，都被展现出无可比拟的气场来。即使电影的原台词里就有对65式衣料的调侃，但电影毕竟是电影——看不见衣料的易磨损和不舒适；也看不见裁剪的不合身与常服作战服一体，不适合运动……
所以河马当时就说了，这是65式军服空前绝后的艺术表现巅峰！
至于电影的背景——省军区级文工团？Really？
部队里有个全国性的学雷锋典型倒不突兀，只是那么多来自北京的战士嘛……
在那个年代，从家里寄过来不仅是信件，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可以自主招收全国各地的好苗子？物资供给如此充足，吃饺子吃到让人厌烦？可以调整政审中的家庭出身（何小萍）？被打倒的干部子女也能过了政审参军入伍（萧穗子）？这是非常……让人诧异的，如果说现今的政审是平和而详细的，当年的政审是严格乃至苛刻的，这种情况至少延续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初。
机关和基层不一样，我们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如此鲜明的特征，只能指向一个结论——
这并非普通的省军区级文工团，说是大军区级是至少的，明确说是已经有些超过大区级的。
乃至电影中剧情的展开与深入，都在不停地以细节凸显这个设定。比如文工团政委与分队长，在斥责下属违反纪律时的确声色俱厉，但是未见有严厉的惩处措施，对其中一位不执行命令的文工团员，只能以“不允许转业”作为条件。
基于电影的设定，故事背景确实有一个完整的逻辑。
影片中政委与分队长所体现出的能力是非常突出的，比如鼓励动员，甚至包括如何运用女主角的消极心态促成演出——但其能力的发挥又因为故事设定的原因而受到莫大限制。
行文至此，必然有人对这些描述大为不满——毕竟那是个“物质贫穷而精神富足”的年代，人们所接受的教育、所秉持的观念以及就此影响的社会风气与当今有所不同，让人质疑片中风气是否有些过于“现代”。然而分析问题最好不要先入为主的代入主观情绪，在那样一个团体、那样一个氛围里，其人其事存在并不让人讶异。
影片中文工团的设定是，不仅物质相对富足，而且兵源社会层次非常高。其领导干部对于很多情况有所知觉，并努力进行了矫正，但是更多时候是无可奈何。
以女主角何小萍为例子，她因为男主角刘峰的遭遇而心灰意冷，乃至已经作出了欺骗组织、消极对待演出任务的行为。首先得明确，即使不是在那个政治上非常敏感的年代，因为个人原因作出如此表现，都是非常严重的错误。政委不仅没有点破此事，以强制手段要求她完成演出任务，而是将计就计调动了她的积极性，最终确保了演出任务胜利完成。
故事的着眼点是文工团，为了凸显主角，背景里接受慰问的骑兵团都虚焦了——但是正是这样，这样熟悉的场景与口号，这样熟悉的军姿，这样端坐着的整齐人影，展现出河马们熟悉的，我军基层部队的好样子。
最后，政委将她调离文工团……很多人质疑：领导干部，尤其是政工干部为什么没有找何小萍谈心？直接采取了这么干脆的处理方式？作为一个团级单位的主官之一，政委并不是个闲适的职务，许多情况需要上行下达，如果何小萍不愿意吐露自己的心事，她被关注到的概率就会小很多。乃至从剧情的发展来看，我们甚至不能说这位政工干部失职。何小萍的遭遇，政委是知晓的，乃至在“汗臭事件”时，曾在现场以非常上纲上线的表达，喝止过其他文工团团员的错误行为。他的兵实在不好带——背景太煊赫了。
更何况从专业角度而言，文工团并非普通部队，如果下达直接甚至粗暴的命令，会损害这支部队在自己领域的战斗力。毕竟这是一个需要部队成员以全身心投入，才能凸显出艺术表现力的地方。一个文工团员不能倾心于表演艺术，那么Ta对于部队的价值，就非常少了。
说实话，当从军医处得知，何小萍欺骗组织消极对待任务时，政委的那一番沉吟让河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政委采取最常规的措施，即进行公开的批评教育，在那个政治敏感的年代，何小萍此后的际遇必然会非常非常悲惨。而演出结束后全体集合，也让河马担惊受怕，非常担心政委在任务完成后进行公开的批评。如果这样应对，对于政委个人而言，他的激励手段与爱憎分明，会成为他个人履职的一个亮点。最后政委保持缄默，将何小萍调离，可能是无可奈何中最好的办法了。
毕竟观众有着45°俯视的上帝视角，而政委身在其中，其思考与抉择远比观众嚷嚷的复杂而困难——这才是真实的。
影片中还有一个细节，刘峰是基层部队中表现出色被调到文工团的，而他与何小萍先后被调离文工团是因为被判定有错误。在那个年代，文工团本身就是一种奖励的存在。
若有异议者是那个年代的亲历者，以冷静的心态回忆过去，真的在那个年代、自己身边的集体里找不到一个坏的、或者说令人生厌的人吗？组织上真的所有决策都堪称完美、无懈可击吗？
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点。在毛主席逝世后，分队长曾经批评排练中的文工团员，表现不出应有的悲怆。这个镜头似乎突兀而一闪而过，却另有玄机。这是一支物质条件保障优良，成员家庭背景极好，接触到的信息异于大多数人，领导干部难以着手对下属进行有效管理的部队。
他们的表现与普通人不同，虽然让人难以接受或者憎恶，但那才是恰当的。
作为一个在轻歌曼舞、靡靡之音中长大的80后，河马难以理解港澳台文化流入大陆以后造成的巨大冲击。在河马眼中，建国之初的那些文艺作品，是那样的壮美而瑰丽，有着发自心底的热忱与力量……所以在观影的过程里，那些熟悉的旋律响起，那些运用老歌难以觉察的移镜换景，简直是太棒了。
下面要说的，更多的是细节。
刘峰，千方百计留在文工团，表现非常优秀。但他的出发点，却并非这样“上进”。这种“不上进”，让河马自己非常不爽。不少批评者认为，这部片是导演冯小刚把风起云涌的年华，表现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小时代》。那么，革命激情燃烧的岁月，是不是必然意味着要压抑人性？
河马很容易就联想到了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冬妮娅、丽达和达雅……与保尔有情感纠葛的女性有三位之多——这还是保尔在戎马倥偬的苏俄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电影中的年代大体趋于和平，因为主角刘峰表现好，出发点是基于对林丁丁的爱慕，就拒绝承认或拒绝接受。这是说中国人即使在和平时，也应该比保尔更加革命、更加忠贞于意识形态理想；亦或者说，那个年代的中国人并不配在生活中追求自己的幸福？
影片对“刘峰触摸林丁丁”事件调查的表现很复杂，既有前期倾向于刘峰的言论，又有后来的颠倒黑白，不少观众也是无法接受——依照我军习惯，部队一直是非常谨慎而重视男女关系：比如禁止义务兵与地方女青年恋爱，避免挤占地方男青年恋爱机会；比如夏季衣着较少，游泳运动流行时日常强调纪律；比如恋爱和结婚都要打报告请示……
以上说的是基本没什么女性的基层部队，文工团女性成员可是不少，这其中是非也就不少了。而虽然新中国的带来了女性的翻身与解放，其深度与广度远远超过世界其他各国——乃至到矫枉过正的地步。但是人们心目中女性的弱势地位——尤其是两性之间，依然是根深蒂固的。
这样的事情最后在调查和解决中偏向女性，采信女方说辞，虽然不好也不对，但依然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当然，这部片子的战争场面还是值得一说的。
就好比美国人民通过各类媒体近距离接触了越南战争，掀起了庞大的反战浪潮。我国一系列南疆自卫反击作战，也因为时间相对较近，国内基础设施较好，通讯比较顺畅——我们的确打赢了仗，但是与战争更深更广的接触，让大家心目中存有更深刻的记忆。
古往今来，从未有战争不是惨痛的。
虽说钢盔与绑腿，以及大量使用56冲而非56半，这是80年代两山轮战时我军的外观特征，在电影中的1979年出现，算是战争场面技术细节上的明显bug。但是因为南疆作战持续了很久的时间，65式军装加钢盔绑腿，使用56冲——也是印象足够深刻，即使对我而言，这显得过于突兀。
影片中的运输队，给人一种颇为诧异的感觉。在可能遭到敌军袭扰的区域，既没有展开队形，也没有撒出尖兵，甚至颇为轻松惬意的在开玩笑，直到走在前头的战士手榴弹被子弹击中。河马说走在前头的战士，因为实在不想承认他是尖兵，用养鸡父亲的话说：“尖兵？把手榴弹挂在这里，第一时间不能投出去，那还尖个啥！”
尖兵一般会把手榴弹包换到胸前，而不是按照常规挂在右下方——那是基于有依托有掩体使用手雷的设定，以求遇敌最快速度投出手榴弹，既可以压制敌人，也可以向战友告警。这一幕的确体现了战争的残酷，与我军部队在各种层面上的准备不足。但是这种表现，与刘峰作为副连长在后来反伏击作战中表现神勇显得有些冲突（毕竟之前都被贬伐木连了，军事素质好得有点出奇）。
在帧察众观影后的复盘中，我们认为：越军师承我军，非常熟悉我军的作战模式。完全可以表现出刘峰作为运输队指挥员，虽然已经作好了周全的部署，却依然遭遇到越军有针对性的伏击——影片的战争场面不应该避讳对手的冷酷与强大，这样更能体现出主角刘峰所采取行动的重要。
影片里一镜到底的沼泽蒿草地第一人称战斗场景，可以说是国产军事电影中的非常罕见的杰作，叙事紧凑，刻画鲜明。刘峰在遇袭之后，组织运输队进行了有效的反伏击作战，并带队包抄到越军伏击阵地侧翼，发扬火力消灭了不少越军——这一战术更重要的目的，是迟滞越军伏击部队，使他们不能从容撤出伏击阵地，为主力部队增援和歼灭越军伏击部队创造了先决条件。
影片中反伏击战斗场面的表现上，既让观众看到战争的残酷，也把节奏控制的动人心弦。在战友沉入沼泽，越军就要退却，刘峰感到孤立无援回天乏力的紧要关头，一辆62式轻型坦克咆哮着从蒿草中杀将出来，85mm火炮迸发出惊天怒吼，伴随坦克的步兵源源不断地增援到位，这不仅展现出62式在南方地形上优越的机动能力，更把一个简单的步坦协同作战表现的气吞山河。
在此之后，坦克并没有贸然在视野不良的区域过分前突，追击越军，而是利用沼泽这片较为开阔的区域，使用车载12.7mm高射机枪与坦克炮提供火力支援。当那曳光弹道如同无情的镰刀那样扫过蒿草，收割敌军时，远处的天空中，正好飞过了我空军一个4机编队。
虽然很多人质疑这一画面的真实性，但考虑到这一战场确实也在边境附近，加上该编队并未投弹这一点，非常符合当年我空军部队在边境空域低空编队飞行，进行一定程度的侦察，并对越军进行震慑的史实。
如果说65式军服，是影片前期道具亮点的话，那么62式坦克就是后期当之无愧的武器明星。以这样的救星姿态出现在战场，令人赞叹，令人感慨——这样的镜头在国产军事电影里，当真是精彩绝伦！更重要的是，这些62式坦克造型考证精细，拆掉了后期加装的机枪手护盾和激光测距仪，还原到当年的状态。另外影片前期出现的62式坦克与步兵共同行军的场景同样是精心设计，陈灿跃上炮塔吹号的场面更是十分有艺术感。
如果探访那些亲历了战争的老兵，去询问他们是不是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要求死。在生死边界，人的思维自然是非常复杂的，刘峰期望自己钟爱却不得的女孩子为自己的牺牲而歌唱——太正常了（顺便说，林丁丁战地演唱《英雄赞歌》那段使用66式152加榴炮做布景，在夕阳的映衬下，效果一本满足）。即使是扭曲如同旧日本帝国主义军队，常态化以武士道洗脑，战后老兵回忆录里，也常见士兵们临死前想念自己最亲最爱的人。
我们的人民军队，由有血有肉的英雄儿女所组成，就不允许他们想一想自己所爱吗？！
而影片另一条故事线，则是聚焦于女主角何小萍。部队参与演出的优势就在于，他们是本色出演自己的前辈，女护士长的气势与气质超赞。这里要说的，是何小萍照顾全身严重烧伤的年轻伤员时的场景——当伤员询问何小萍是否有对象时，稍微熟悉我军相关历史的人都能猜出，伤员在临终前想要提出“抱一抱”愿望的可能。而影片的处理不落俗套，让流弹击中了房顶，导致瓦片垮塌。何小萍出于一个医护人员的职责与本能，扑上去保护伤员成了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