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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的,私语的,自我挽歌的《过时小说》

新京报书评周刊  · 公众号  · 读书  · 2024-12-22 09:30

正文

《过时小说》是严彬的第一本小说集,小说集分为“甲编:过去”“乙编:幻觉”“丙编:印象”三部分。书中,严彬以幻想、热情的基调,抓住流经生活的一个个意象,铺陈出纯净、绵长的异质气息。其中,这部小说集中的“甲编:过去”,是严彬所写的五个有关普鲁斯特和《追忆似水年华》的小说。正如作家阎连科所说:

《过时小说》是另一类的文本,它让人们的阅惯习惯变得脆弱,但也让这种写作变得离群有着脱轨之险。这种双重的危险,是因为作者是一位诗人?还是因为当他以小说家的身份面对文学和世界时,源于精神的纯真而相遇故事和人生世俗时所表现出来的敏感和羞涩?但无论如何,有一种真正成熟的读者,总是希望有作家把他们带往他们不一定喜欢但却是一方陌生的去处。严彬和他的这本小说集,为读者所付出的,正是往陌生处努力的开引。


《过时小说:严彬小说集》,严彬 著,作家出版社2024年10月版。




撰文丨刘卫东


建构本人专属的普鲁斯特“花园”

严彬曾是一位诗人,或者说首先是一位诗人,这使他的小说读起来有一点特别,即,能够清晰感受到文字的材质感,因为他的小说似乎就是回忆录,有的是过去的“现实”,有的则是梦境——它们是由一些很具体的“语言”组成的,不是故事。他写泛黄的故纸堆、梦,也有当下的房子和孩子,一个年纪不算大但有了中年感的怀旧的前文艺青年——也许这就是严彬的精神肖像,至少我从他的《过时小说》(作家出版社2024年版)看到了这一点。

当说到写作的金科玉律“写生活”的时候,不是所有的作家所联想到的“生活”都是相同的,有的作家想到的可能是自己的“精神生活”,比如普鲁斯特、博尔赫斯。举这两个例子,是因为众所周知(限于“搞文学的”)他们拥有开拓写作题材的独特思路——作品也可以从“其他作品”而来。他们的来自于“其他作品”的作品,一样成为了文学经典。提到这两个作家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可作为讨论严彬写作的“源头”,普鲁斯特及其作品《追忆似水年华》是严彬写作的灵感来源之一;而据严彬自述,他是读了卡尔维诺论博尔赫斯才学习到该如何写作的。

《追忆似水年华》(2011)剧照

文学大师的作品的伟大也是需要被阐释的,当然也有人好奇他们是怎么写出伟大的作品的,于是,就有很多创作谈、回忆录、书信日记等围绕在大师的周围,这可以被称为“经典的光晕”。严彬熟读普鲁斯特,对他了如指掌,所以他的小说以此为选题是顺理成章的,这不仅可以让他的“阅读”成果得到呈现,还可以就此加上自己的感悟、评论和新的创造——这本身就是衍生“其他作品”的重要方法了。显眼和偏执的是,严彬小说集第一部分的《普鲁斯特的花园》《阿尔贝蒂娜的呼唤》《夏吕斯的爱情》《心灵的间隙》都是“普鲁斯特周边”之作,前三篇的主人公都是与普鲁斯特及小说中的人物有关的,后一篇是普氏在长沙的“粉丝圈”的故事。

围绕普鲁斯特小说中的人物和喜欢普鲁斯特的人物,严彬建构了一个普氏为中心的场域,这不但可以源源不断生发出一些有关普氏的故事(关系),还使作品自然而然带有普氏的“追忆”气质。于是,换了一个视角,普氏及小说中的人物再一次被追忆,这使作品形成了与经典“互文”的效果。小说中某人物出现一次是偶然的,再出现的话,一定是有隐喻意味的;而严彬这么做的目标和效果,可能不是“致敬”那么简单了。他试图通过对普氏及其写作的不断“重返”,达到一种写作上的效果,不仅是技术上和题材上的,某种意义上说更是美学上的。

当然,这是需要强大的阅读量和独特的表述的,《追忆水年华》本身就是如此,所以,从这个角度看,严彬的这几篇小说就是展示他的“普鲁斯特学”的场地了。《普鲁斯特的花园》用了普鲁斯特的女佣塞莱斯特·阿巴莱的回忆录的口吻,讲了一些关于他的碎碎念。我说“碎碎念”是因为这篇小说是没有“故事”的,但是能让人感到严彬对普鲁斯特的熟悉乃至迷恋。

追忆似水年华》(2011)剧照

《阿尔贝蒂娜的呼唤》同样如此,阿尔贝蒂娜是马塞尔的情人,我们在《追忆水年华》中知道的是她离开马塞尔后很快死去了——这正是严彬写作的起点,因为在他的小说中,用阿尔贝蒂娜的哥哥的视角,反驳了小说的记述。阿尔贝蒂娜不是小说写的那样声名狼藉,她离开马塞尔后经过努力从抑郁中走出,当了修女——当然,这是推倒真实和虚构之间墙壁的后现代游戏。类似的,《夏吕斯的爱情》是对普鲁斯特讲述的夏吕斯故事的“补遗”。

这几篇作品具有统一的风格,就是回到普鲁斯特及其时代氛围中,用其他视角重新叙述与《追忆水年华》有关的人物,反驳、补充和辩正普鲁斯特的小说。可以说,在叙事技巧的加持下,作品充斥着普鲁斯特的符号,而对人物和故事的再一次“追忆”,不由得让人有“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恍惚之感。由此,严彬用“私语”的方式,建构了一个他本人专属的普鲁斯特“花园”。


 文学可以想象和缝补一些过往

可能是长期与普罗斯特“共情”的原因,严彬自己的叙述也带有了普氏的影子,他喜欢写也擅长处理“私语”式的题材——极为小众或只有他才知道和涉猎的。他的一组命名“幻觉”的作品,类似学术研究(《乌鸫》)、梦境(《灰色梦中》)、行旅日记(《雪山镇》),都是个人边走边“叙事”,在虚构和想象的空间逡巡。即便是写日常生活,他也用的是普鲁斯特式的“私语”的视角和口吻,这其实是他的某种无意识了。

这类小说的主人公通常是一个北漂的从事文化工作的小人物,是比较难以界定“阶层”的,因为他虽然收入可观但工作并不稳定,再有就是孩子上学、落户等现实问题需要解决,所以,他只好剥离文艺青年的习惯,不得不卖掉自己的书,投身学区房、接孩子和以菜市场为中心的生活。

《追忆逝水年华》(2011)剧照

他的小说几乎是没有故事的,但是他却有很强的信念感——这个主人公“私语”着旅途、社区、菜市场和片警,使自己的经历也有了被“追忆”的意味。即便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他也能通过“私语”让它具有“历史”的质感。尤其是讲他京津双城生活的《火车又要到站》和《我们走在大路上》,这个事件本来是没有什么文学意味的(至少没有被提前赋予),但由于严彬的“私语”叙述,使之呈现出别样的质地——有着罗大佑《光阴的故事》BGM的缓慢地告别。

严彬是怀旧的人,他的小说就是忆旧,给自己的集子命名为《过时小说》也是有道理的。不过“过时”的不一定就是要丢到垃圾箱的东西,也有可能是随着时间才可以积累起来的,比如一些看待生存的态度。如果这样理解的话,严彬的小说就是曾经的、自己的挽歌,他的“私语”体现了文学的功用——在“在路上”和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刻,文学可以想象和缝补一些过往,赋予这平凡的日子与人生以独特的诗意。

本文内容系独家原创。作者:刘卫东;编辑:商重明 ;校对:吴兴发。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文末含《写童书的人》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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