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待过的人,到哪都不觉得风大。在重庆待过的人,到哪都不觉得雾多。时常听重庆人说,一个月没见太阳了,天天埋在雾里。电视放着《雾都夜话》,人在屋头麻将搓起,随时把腿架在凳子上。
日月光广场上,人们没日没夜地跳舞喝酒,路过十八梯上面的坝子,你以为自己身在另一个香港。
过去的十几年,这里还维持着老样子,梯坎儿上什么都有:五块钱可以从卖草药老头那买一百根土雪茄;蜡纸包住的三无头痛散只消一元钱,白色粉末淋到嘴里让你告别大力;还可以走进挂着帘子的录像厅,带龙带虎的港片循环供应;当然,要是肯出一百元来个小红灯按摩,你将会成为十八梯的王。
转过街上到旧货市场,那里出售走时不准的山城手表,苏联流落而来的手风琴,跌宕红尘的胶卷相机,偃旗息鼓的伟人,和按秤论价的黄碟。再上步走是穆斯林大厦,据说这里是个好地方。
十八梯拆干净了,这里要打造另一个磁器口。
咫尺之遥的上半城,铺天盖地的淋病湿疣一针见效,正被微整形和送子医院的小广告覆盖。
改变同样降临在棒棒身上,物流行业蚕食着他们的生存空间,有的干脆买车也入了伙。有活儿微信约一下,不必再升个火盆,坐起打望。
原来盛极一时的砂舞厅也衰败了,硕果仅存的小店转入地下,进去就差对暗号了。漆黑一片,选好了人,十元一曲。你试探我我试探你,也有人把脸埋进对方胸膛哭泣,那样恐怕要多给二十。
大家把这种气象归为人间烟火。见识过滨江夜景的外地人,都会感慨几句。
出租车司机对此不以为意:“楞个多高楼,斗是洞子多,地震老整个渝中都要坐下企。”
爬楼党洋洋和童虎带我们去看重庆最高的风景
要爬的楼正在封闭施工,现场有一批工人在干活。洋洋找了处高点观察工作人员的活动情况。这时候摄像机也要收起来,暴露身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一众人躲在角落等了很久,站着不敢动。工作人员一走,所有人分两拨开始上。楼道还没有安装扶梯,台阶上积满沙子和碎砖块,偶有锋利的铁丝。
上到八楼的时候突然遇到一个工作人员,我们听到脚步后重新跑回一楼藏了起来。等人走了,又重新开始爬。
保安老王力不从心,累出一裤兜子汗。
第一次爬这么高的楼,紧张,失重,感觉在坐过山车,在楼顶欣哥和老王忘了什么是害怕,只会傻笑,就像欣哥所说:一束光,炸了。
站在横梁上哆嗦的老王突然接到老板打来的电话,至今大小便不能自理。
爬楼属于危险运动,切勿随意模仿。
重庆的房子都长在山上,有的地基比楼还高。坪沱坝洞,是重庆不同地形的称谓,这组成了外地人的纪念碑谷。他们怀揣兴奋来到重庆,乘二号线穿楼而过,赶往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游乐场。很快他们就会失去判断,昨夜看到的孔明灯,不过是别人车大灯。在地铁口研究地图的人,基本是外地人,可能出错口了,另一个口远在智商那头。
外地驾照到重庆基本不管用,不光是坡道起步的问题,你认不到路啊朋友,走岔一条道,你就再也回不来了。不计其数的单行道和高架,你的导航算是废了,“我在哪?上头还是下头?”
胆子大骑龙骑虎,胆子小斗骑尼玛个爆鸡母。摩托是重庆人促进生产力和肾上腺素的主要因素,每一个坡都是他们的秋名山,想吹过路的江风就拧紧油门。
更早以前,年轻人没有摩托,玩的运动是放滑儿车,一块板子镶上轴承,从索道门前冲下小什字,靠的是最原始的skate spirit.据说第一批拿摩托车驾照的都快死完了,没死的人到老年,有了新玩法:放滩。从一处下水,顺江漂到下游某个地方上岸。有人把衣服塞进防水袋,顺便漂回家把饭吃了。
这让我想起了美国1500人搞漂流派对被强风吹到加拿大的梗,酒醒以后他们就都懵逼了。
九龙滩是我们梦中的乐园
陪都重庆,处庙堂之高,又居江湖之远,人身上带着一股莽劲,喝酒也是。
两江交汇处颜色分明,如同一个大写的鸳鸯锅。
既占了江湖的江,倚合并之势,码头文化自然嵌刻在方方面面。
重庆划拳叫“乱劈柴”,颇有周伯通自创之左右互博术的意思。
男人们穿着背心、光着胳膊、翘着二郎腿,全情投入,分析对手拳路。无论你是回拳,大拳,还是小拳,输了要认喝。
和姑娘喝山城,划言子。喝之前她是重庆的,喝完了你是她的。袍哥这时候决不能拉稀摆带。
山城啤酒,罪魁祸首
重庆姑娘辣,就像小面的构成,几乎没什么秘密武器。慢慢地你还能从这种辣里吃出味道,不像别处的川菜馆子,辣得没内容,不缭绕。
晚上带姑娘来国宾妇产医院楼下吃个包稀,象征着一天的结束,也象征着一天开始。夜班的出租车司机下来了,蹦完迪的也下来了,累得闭着眼吃。
这时候就算有人叫车,也得等司机师傅把粥喝完。之后,他们还要去加气站排个队,顶灯上的天妃整形广告排得你害怕:这是赛博朋克的世界?还是说所有的姑娘都是假的?
雾把一夜纸火都包住,所有人在里面等。隔壁的小面上星期还在,再去就没了,听说老板赚钱赚够了,不开了。你永远不知道这里的某处会在何时消失。就像这个摊子,卖包子和稀饭,就叫包稀,目的纯粹,没过多想法。
没有一种拯救是纯洁完善的,重要的是,我们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