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村支书、现任村妇女主任赵粉宣布,她打算租用村小校舍,为有3388人的塘山村开办第一家正规幼儿园。
她的依据是,县里出台了文件,同意企业或个人对这些闲置校产投资改扩建,改为民办学校。
赵粉读过大专,学的正是学前教育专业,她曾不止一次听到村民诉苦,村里没有一家正儿八经的幼儿园,唯一的一所托儿所,还是外地人开的,“只有一栋两层小楼,孩子连玩的地方都没有”。
根据她的统计,村里大约有70%的适龄儿童在村外上幼儿园,大多属于“周托”,一周才能和亲人见上一次。
村小有宽敞的教室,还有篮球场和操场,她向主管的回龙镇中心学校提出申请,希望签下校舍租借合同。
回复来得很快。村小的土地是村民凑出来的,为免纠纷,镇里希望赵粉征得村民同意。
兴冲冲的赵粉继续上路。她挨个找到当年凑地的27户人家,有人一听她要办幼儿园,不问具体情况就要签字,还嘱咐她,“这么好的校舍别浪费了。”
村民安芝渊对赵粉说,当年修学校时,有几家人舍不得让出肥沃又平坦的地。可有村民二话没说,直接找到这几个“钉子户”,扔下一句:“我把我的地让给你种,行不行?”
这回,村民的态度也很坚定,这块地“只要是搞教育一定支持”。
安芝渊反对把孩子送到“周托”。他的孙子曾在外村的幼儿园“周托”。有一次,他们发现孩子回家后,裤裆里全是已经干了的粪便。孩子就穿着这么一条臭烘烘的裤子,过了整整一周。
谈起此事,这个老人忍不住抬起皴裂的手去擦泪。孙子在幼儿园的几年,他听到的故事一个比一个揪心。有孩子早上从不洗脸,家长很生气地问原因,孩子才慢吞吞地解释:“老师说早上不要洗脸,都是冷水,洗了要感冒。”
“你告诉我,脸都不洗,娃娃能听课吗?身体能健康吗?能吗?”他气愤地问。
赵粉在走访的过程中,听到了很多让她心酸的声音。有老人听说空下来的学校要重新办幼儿园,一下子就笑了,“办学校好啊,热闹啊。”老人不好意思地跟她讲,看着这么多娃娃,村里每天热热闹闹的,自己也觉得没那么寂寞了。
还有老人说,自己平时要下地干活,年龄还小的孙孙没有时间整天照看,送到“周托”的幼儿园放心不下,到镇上的幼儿园还得骑着三轮车接送。
当地雨多雾多,因路面湿滑翻车是常有的事。一位老人在送孩子的路上因三轮车打滑,一老一小都滚进了山沟,所幸没有大碍。
住在学校对面的村民安仕虎,每天都盼着它苏醒。两年前,他结束在浙江的打工生涯回到村里。返乡时,他打定主意要让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
这个在外地送过煤气罐、加工过水晶石的父亲,给成绩优秀的三女儿一口气换了三四个小学,却在小儿子面前犯了难。3个大点儿的孩子都能去寄宿学校了,唯独3岁的小儿子,年纪太小,村里又没有合适的幼儿园。
安仕虎咬着牙把小儿子送到了镇上一所相对优质的私立幼儿园,可第一个晚上他就没睡着,第二个晚上,他满脑子还是瘦瘦小小的儿子。
第三天,这个默默流了一夜泪的汉子,把儿子接回了家。小儿子哭着告诉爸爸,自己很想爸爸妈妈,说完躺在安仕虎怀里睡着了。
这个孩子如今从3岁长到了5岁,自家对门的学校依旧大门紧闭,杂草长了一茬又一茬。
放在过去,幼儿园不是必选项。安仕虎自己就没上过幼儿园,他曾经觉得幼儿园“可上可不上”,但在外多年打工的经验告诉他,“教育,一定得从娃娃抓起”。
闲置校舍可能改成幼儿园的消息传出后,他几乎下意识就作了决定,放下了其他选择,安心等待家门口的学校再度打开那扇蓝色大门。
他已经想好了,连接送孩子的时间都省了,“听到打铃再出门都来得及”。
在外务工的年轻人,重复着把一个个在外地出生的孩子送回大山的过程。和父辈不同的是,他们深知学前教育的重要性。因此,赵粉开办私立幼儿园的想法,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
下地、喂猪、喂牛路过时,越来越多的人习惯去瞅瞅那扇大门。
不止一次,在镇中心学校有些逼仄的办公楼里,赵粉递上了装满沉甸甸签名的同意书。她的潜在竞争对手、村里的托儿所也有意将闲置校舍改建成幼儿园。
但是,双方的申请都被卡住了。
赵粉觉得自己的精力、时间、信心全都磨光了。一次沟通无果后,她给镇中心学校的工作人员发去短信:“我问你们,是不是没有关系这个事情就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