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老陶的话说,转型就是“解放生产力”。这是从东早到澎湃不变的规范信条。他这样说:
其实我觉得两者之间没有太多不同,真的。所谓的不同、区别只是说我们之前做得不到位:如果我们把新闻操作按一百分来算,之前我们只能达到五六十分,根本没有合格。这个合格第一要求质量,第二要求速度。澎湃无非提供了平台,让新闻操作更加接近正常新闻的标准而已。所以,所谓澎湃模式的真正意义不在于技术或模式有多大创新,而只是说做了应该做的事情。之前我们都在低水平上竞争。
他这样详解自己的说法:从速度上看,新闻当然应该尽快让公众知道。 “转型”只是回归标准:核实、确认消息后尽快把新闻发布出去。此为“解放生产力”的一重含义。从质量上看,做新闻的标准没有也不应当改变。现在文章发布以后立即被成千上万双眼睛检视。由于可以即时获得用户反馈,新闻人在今天受到的考验更加严苛,犯错误产生的社会影响要比过去大得多。 “转型”非但不会降低新闻的质量评价标准,反而会拉抬它。此为“解放生产力”的另一重含义。
一些中层管理者做出了与老陶类似的解读。老李说,就思想这一澎湃主打的新闻类型而言,东早已经积累了大量资源,通过“上海书评”等栏目登载了许多优质稿件。至于另一个主打的新闻类型——时政,中国新闻业的时政报道水平整体偏低,为东早“转型”开拓了一片“蓝海”。小褚注意到,澎湃上线前后,中央、地方新闻单位纷纷上马新闻客户端项目,一些未被网信部门授予采访权的商业门户网站和新闻客户端服务提供方站在“灰色地带”向用户输送新闻。澎湃作为一家面向全国的地方媒体,一方面要在各地新闻机构“转型”的过程中争夺各地用户,以事关民生的区域类选题博得用户的青睐,另一方面,澎湃要抓紧“窗口期”,在“违规入局者”与监管方不断磨合、取得共识的同时,提升自身的职业水准,以优质的新闻服务公众,建立自己的职业权威。
如果把三位大而化之的表述放在中国传媒市场化改革的背景中考察,这些话的含义就会清晰些,指向也会更明确。通过诉诸商业利益,新闻从业者混合调用党-国、商业主义、专业主义等话语资源,以“上-下合作”“临场发挥”“有限创新”,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推动党的新闻事业不断向新闻范式靠拢(潘忠党,1997/2007)。这是理解中国传媒市场导向改革的理论框架,也是理解东早这一市场导向媒体开展新闻工作的起点。换言之,一切新观念的酝酿与推行都应促进新闻从业者在党的领导下运用市场的手段开展“创造性的遵从”,做好新闻这项公共服务,促进人的启蒙与解放、社会的进步与转型。这样看上述三位受访者的表述,“激进转型”就展示出鲜明的“路径依赖”:它是中国传媒市场化改革的延伸,也是东早借市场这一配置手段继续以职业精神与技艺服务公众的延续。技术并未刺激新闻从业者从哲理层面改造他们的观念。它仅仅被新闻从业者视为新的传播场景。在这里,新闻从业者与外部力量之间的权力关系没有剧烈重组,因为这种权力关系被认为能够持续释出解放的动能。在这个意义上,“转型”是在传媒市场化改革的前提下借助技术手段寻找“蓝海”,寻求继续“解放生产力”的增量,以利实践活动朝着新闻本位这个“理想标准”继续进发。看看老陶下面这番话:
澎湃是一个严肃的市场化媒体。我们在真正地、比较严肃地对待新闻。如果把今日头条、一点资讯、新浪、搜狐、腾讯、网易、凤凰当做新闻媒体相比较的话,很明显,我们在对待新闻这件事情上有可能更加严肃。他们不是做专业新闻出身。我们的来由,东早,是做严肃新闻出身。我们会去求证每一条新闻,而他们是转载,很少做二次求证。这是不一样的。同时,我们是市场化的,是自负盈亏的,要在市场上和别人竞争,要和别人比影响力。所以这和《人民日报》、新华网、人民网区别非常大。它们并不完全市场化,要靠政府拨款。一个严肃的市场化媒体和“喉舌”,这区别太大了。
老陶这段话制造了两次区隔:首先,媒体有“喉舌型”和“市场导向型”之分,前者由于依赖财政拨款维持运转,考量社会影响并非其首要任务。其次,“市场导向型”媒体有“严肃”程度之分,如东早这般长期做“严肃新闻”,具备了“专业”的“出身”。澎湃自东早“转型”而来,继承了“市场导向型”媒体做“严肃新闻”的“血统”,自然会以公共利益为依归。可以看到,“转型”仍在调适权力、资本、职业三者权力关系的框架内铺陈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