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那个唱摇滚的伍佰就49岁了,这也是他活在公众面前的第25年。
其实,对于他来说,第25年和第24年、第20年、第15年哪有什么区别呢?
在过往的岁月里,伍佰一直都是那副样子:一头红棕色的碎发,一双眉毛寡淡到把视频调成高清模式都看不清,皮肤是深一度的小麦色,嘴角总是往两边向下扯去。
无论是站在《天天向上》的舞台上还是坐在《康熙来了》的靠背椅上,他不说话的时候,嘴角永远是那么往下扯着,让人觉得如果不是出于工作需要,根本就不会想和这种长得不好看的怪蜀黍聊天。
小S助阵伍佰演唱会时,同样扯着嘴巴的伍佰。
综艺女王小S坐在这样的他的对面,有一点底气不足,歪着腿,怯怯地拄着下巴颏问:“所以你有被我诱惑到吗?”(小S曾经担任过伍佰演唱会的嘉宾),伍佰停顿了几秒,两根眉毛一拧:“问这个干嘛?”旁边的蔡康永接过话茬:“那你有被别的女嘉宾诱惑过吗?”那两根眉毛拧得更紧了:“你们俩是想怎样?”
碰到这种采访对象,是提问者的灾难,是倒了大霉。“面部表情相对单一,回答问题是非分明。”北京的一个同行这样评价。
如果伍佰只是这样的伍佰,那他就如同何勇一样,是愤怒的、疯狂的、难以理喻的。
他是个地道的台湾人,国语讲得不好,岂止不好,还因为口音实在太重,被冠以“台客摇滚”的名号。拿口音打趣,成为伍佰上综艺时一个能被高光标记的笑点。有一回,伍佰和一个游戏打得很好的女生一块玩,被“完虐”,放下游戏机,他用那口标准的“台式汉语”感慨:“反(huan)了(ne),反(huan)了(ne),这(ze)个世(si)界反(huan)了。”往事重提,让台上台下笑成一团。
他品位也不太好,喜欢深蓝色制服款的套装,陈升每次看到他穿成这样远远走来,就和旁边人说:“诶,你看那个管道工又来了。”伍佰听了也不恼,回一句:“那我就是喜欢这样的衣服,怎样?”北京冬天空气干,陈珊妮抱怨头发变得毛糙,伍佰却挺看得开:“天气干,湿头发不用吹很久就好啦。”然后捋了捋棕红色的、同样毛糙的细碎发尾。
对蓝色制服谜之喜爱的伍佰
毕竟,这个人还曾经颇为自信地说过:“留长头发好看的人不多,我就是其中一个。”
如果伍佰不是这样的伍佰,那他就如同窦唯一样,是神秘的、冷淡的、充满仙气的。
可伍佰偏偏就是伍佰:他不过分出离愤怒、也不远离人间烟火。这个个子小小的,长得不太好看的男人,买了满屋子的吉他,拍了一冰箱的照片,唱了上千场现场,实实在在地活在人世间。
汪涵问他:“你知道你总共写过多少首歌吗?”伍佰一脸不耐烦:“谁会记这个啊?”
工作人员记了——总共300多首。他们还计算了伍佰出道以来开过的演唱会数量——1000场。这意味着,如果每天都唱,需要三年多;如果每个月唱十场,需要十年。
2015年,伍佰还在《天天向上》做了一道最拿手的麻婆豆腐。
所以,LIVE之王是怎么炼成的?
如果顺着这个话题回溯,可以讲出一个特别励志的心灵鸡汤。彼时伍佰高中毕业、没读大学,小镇青年背着包包到了台北,辗转心境像极了罗大佑《鹿港小镇》里的那两句——“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二十岁不到的半大小子,除了音乐什么都不会,要去哪儿?该干嘛?
他摆地摊、拉保险、卖阶梯英文,那个时候最羡慕的工作是业务员,因为“业务员诶,有名片的”,说到这儿,伍佰的语气加重了许多,仿佛跨越时空对过去的自己发出感慨。和音乐无关的工作一个也没能维持长久,他什么都不会,他尝试了一切,他没有了退路。
于是,小青年赖在乐器行,别的销售卖吉他,他就坐在角落一直弹一直弹。后来开始去酒吧唱歌,组地下乐队,向朋友借钱,终于签约唱片公司。签约第一年,他手气好,抽奖抽到一台录像机,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录像机给卖了,“没钱,要换现金”。
他说:“是我一直巴着音乐不肯走。”没钱几乎是最小的困难,他总有办法赖在那儿。
年轻时的伍佰喜欢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这首同名歌曲也成了他的代表作之一。
在以自己的本名“吴俊霖”推出第一张专辑过后,伍佰就再也没用过那个名字。他把乐队取名为伍佰&China Blue,他开玩笑说自己读书时候成绩好,门门都能考100分,五门功课正好五百分,所以就叫伍佰。
少有人去核实当年他是不是一个功课有这么优秀的小孩,但“伍佰”这名字就这么叫开了。伍佰&China Blue在台北和平东路与罗福路交叉口的“息壤”一夜一夜地排练,时至今日,仍有歌迷怀念二十年前的那段时光。后来他们转战地下现场,每周五掏出“伍佰元”新台币去看一场伍佰的演出,成为那些年轻人的潮流。
逼仄的livehouse里,灯光昏暗,空气浑浊,台上的乐手把乐器鼓捣出最大的分贝,台下的观众胸膛里的心肝跟着震颤。奇妙的是,在那个小小空间,台上的人和台下的人同时获得了难以名状的归属感。这归属感让台下的观众觉得音乐怎么如此美妙,也让伍佰觉得音乐真是如此美妙。
所以,有什么积累是看不到结果的呢?直到今天,乐队五名成员一个都没有离开,反射回内地同时代的鲍家街、唐朝的现在,哪一个不令人唏嘘?
伍佰成名以来,他的大型演唱会,门票总在第一时间销售一空。
1998年,他在台湾举办《空袭警报》巡回演唱会,购票人数达到12万人次,突破纪录。
“King of Live”。
唱歌的伍佰和不唱歌的伍佰像是来自两个相互没有交集的世界的人。
不管演唱会规模多大,只要有唱歌表演,他都要在舞台的边缘配上一台鼓风机,他说:“这样子唱歌的时候,头发就会飘起来。”伍佰对于鼓风机格外执着,哪怕节目组不给准备,他也会自己带一台小电风扇。唱起来的时候,他再也不“表情如一,不苟言辞”。
他唱《太空弹》,唱到“一片漆黑的夜空”时,一定要伸出十根短小的手指,假装捂住双眼,十足一副“老台客”的样子;唱到“星星月亮太阳地球”时,左臂一指是“星星”,右臂一指是“月亮”,双手高举是“太阳”,两掌下移是“地球”。
他唱《你是我的花朵》时,一定要迎着鼓风机手舞足蹈,笨拙的动作类似于大妈的广场舞,有一种老套的刻板与好笑。曾有人问:上海的观众是不是都“小清高”?伍佰答:“小清高?全部站起来和我一起跳花朵舞”。说完,哈哈地笑起来。
视频:唱《你是我的花朵》时,伍佰边唱边跳,没想到火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伍佰的魅力,他很明白听众想要的是什么:来听演唱会,就是要听他们喜欢的歌。他比任何人都懂市场,却又不止一次说自己拒绝成为市场的主流。
可不能否认的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伍佰就是主流。这种主流形成的原因大抵在于:他生来就符合市场。
他绝不像陈升那样,唱得出“当我们必须遗忘,习惯于宿命过往,生命就不再是恍惚年少”那样的深沉思考;也不可能像苏打绿那样,唱“就算大雨让整座城市颠倒,我会给你怀抱”那样的文艺小情歌。他只会讲“人生是一张单程的车票,只需珍惜现在拥有的,它会一直向前跑”这样的通俗哲学。
他在歌里谈生命,谈人生,也不说大道理。他当然不会一团笑脸地开导你:人生很美妙,你要爱生命。
他写《活下去》,写“烦恼都给你,痛苦都给你,你要活下去;全部的爱给你,全部的恨给你,全部的泪给你,你要活下去。”没有一点点伪装。他就是觉得“不能骗别人说这个世界很好的,那是很不负责任的,应该全部都给他,让它告诉你人生是怎么一回事,有快乐,也有痛苦,那才有力量。”
俗吗?当然俗。俗到像他自己说的:“上到知识分子、大学生,下到计程车司机和欧巴桑,都能听得懂我的歌。”这样不好吗?当然好。“这样我就开心啦。”
缺乏内涵的俗就只是俗,而如果只有俗,作品的生命力也必是短暂的。
伍佰的过人之处便是能在大俗里,端出一份闪着光芒的、质朴的诗意。这诗意不来自灵感,谈灵感有点装逼,他的诗意来自积累。
据传伍佰当年写《浪人情歌》只用了五分钟。
那天他从嘉义坐车到台中,太阳很大,白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经过一座大桥时,他脑子里想到的是:如果有一个大男生站在上面哭,一定很美。
桥、白光、哭泣的男生,三个意象在脑子里碰撞,那一刻他很想唱歌,下车的时候,歌就写完了。
“这种创作与其说是灵感,倒不如说是感动:是我身上累积的感动被触动了。”
这种从积累的感动里抽离出来的触动,又继续触动着一线城市的快车司机、二线城市的门市店主、三线县城的洗发女郎。大大小小的城市和乡村里,千千万万的人,在一年又一年重复的、无聊的、单调的、寡淡的日子里,从《突然的自我》中,突然找到了自我。
像是一下子每个人都摇滚了起来。
“怎么理解摇滚?”
内地同样被称为“摇滚诗人”的张楚,给出的答案是:“我根本不想理解啊。”
过往的25年里,这个问题也被几次抛给过伍佰,他的回答同样淡淡:“不要问我,去听我的歌就好了。”
“来来来,喝完这杯还有一杯,再喝完一杯还有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