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日快乐！”当我睁开眼睛，中年女人正端着一只点着蜡烛的蛋糕站在营养仓面前。
“抱歉，我马上要去工作了！“她抱歉地看着我，”但是晚上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外面吃饭，好好庆祝一下你的苏醒日，我爱你，亲爱的儿子，孙B057。”
她着急地快步离开，把蛋糕留在了桌子上叮嘱我一定要尝尝。每个生下来的孩子都会被放进营养仓里沉睡，直到成年后的某一天苏醒，生日被苏醒日取代，是对每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日子。房间里还有四个营养仓，里面是我的弟弟妹妹们，作为家里的长子，我是第一个苏醒的。
自出生起被植入的芯片已经为我订好了未来的工作计划，从苏醒日开始。往好的方面说，我不用费心思找工作，虽然是我苏醒的第一日，我的身体充满了能量，但我仍然本能的抗拒着工作。
大灾难后，受到宇宙辐射影响，人类身体机能急剧下降，平均寿命只有35岁，而且降生的新生儿患有叫一种大脑动力缺失综合症的病，只能机械地进食，无法和外界交流。好在科技水平没有倒退，城市的重建由智能系统SOUL支配，很快开发出了营养仓技术，源源不断全自动养育孩子，完全不需要人的陪伴，直到孩子自发苏醒，也就是苏醒日的到来。
走出营养仓，我所需要的知识和记忆已经随着芯片传入大脑，系统弹出提醒，“父亲张A1009、母亲全G889债务到账100万元。”是的，苏醒日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是继承父母的债务。这也是SOUL提出的政策，少子化严重导致社会没有足够的年轻劳动力维持运转，为了让活着的人们过得开心，也督促他们生育子女，生育一个孩子可以为父母分担一部分债务，花子女的钱，让子女还债，是这个时代特有的激励方式，大概和很久以前的信用卡制度类似吧。
由于我的债务比较多，被分配去了垃圾场处理城市垃圾，工友辛D007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比起其他人不愿意带我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他耐心地帮我解释了垃圾站的工作分工，还带我爬上垃圾山顶上看风景。每天工作10个小时，虽然比过去的8小时长了不少，但城市的劳动力太少了，人们也就逐渐接受了。
工友辛D007的女儿要出生了，但是垃圾站紧急加班无法抽身，于是他拜托我去医院帮他看看。我焦急地等在外面手术室外面，他的妻子秦Y029被准时推了出来，护士抱着一个满脸血污、头顶潦草地竖着几根毛的婴儿，她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所有的新生儿都患有大脑动力缺乏综合征，俗称失魂症，在成年之前是没有意识的。
为了让孩子父母感受到新生儿来到世界上的喜悦，另一个护士打开手机点下播放键，尖利的婴儿哭喊声立刻响彻空荡荡的医院，我差点被这噪音撕破耳膜，只是工友妻子秦没有做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婴儿，我忍住没有伸手遮住耳朵。
“恭喜，母女平安。”在手机有节奏感的哭喊声中，医生大声对我说，“这是辛N101。
“我不是她的父亲。”我尴尬地挠了挠头。
“没关系。”医生见多了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地把孩子放在我手里，“孩子很健康，接下来就要进营养仓了，现在你可以抱抱她。”
我接过那个小小的婴儿，她呼吸平稳，软软的，我第一次抱婴儿，还不太适应这种脆弱的肉团，生怕一个用力把她的骨头捏断了。她完全没有哭闹，甚至看不出生机，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和为她代言的婴儿哭声昭示着她是一个活着的小生命。
我和工友妻子秦将营养仓带回了家，房间里还有两个没有苏醒的营养仓，大的14岁，小的10岁，和他们夫妻俩长得挺像。辛Y029告诉我，营养仓会自动提供了所有的养分，解放了父母的所有照看问题，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出生后的新生儿，大脑会被植入芯片，父母对着营养仓说话是可以被孩子听到的。
当我问起她是否会和营养仓说话时，她沉默了半响，“开始会的。”
回到垃圾场，我兴奋地和工友辛描述抱婴儿的触感，他嘲笑我是个小年轻没见过世面。
“我第一次看见孩子出生也是你这个反应，听说以前只有新生儿哭出声才代表着存活，现在的孩子都不会哭，像个机器，只会喝营养液，后来我就没兴趣了。”
“失魂症……”
“对，比那个什么大脑动力形象多了，就像失去了灵魂，变成行尸走肉。”
“那为什么成年后又会苏醒呢？”我好奇地问。
辛突然来了精神，神秘兮兮地让我凑近些，“有一个说法，外面不让传，你就随便听听，别往外说啊。”我急忙点点头。
“据说，灾难之后人类无法繁衍出新的灵魂了，是神对于贪婪又无趣的人类的惩罚。”
这又是什么胡话，虽然辛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这次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了。灵魂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SOUL没有灵魂，仍然神通广大。
收到了工友辛的葬礼通知，我还在生活垃圾区埋头苦干。听说他走得很快，是从他最喜欢的垃圾山上一头栽下来的，也不算走得痛苦。辛已经41岁了，算长寿，多亏他乐观豁达的性格。医学的进步攻破了大多数疾病，在基因筛选上也避免了遗传性疾病，所以最常见的死因变成了猝死和意外死。和过去的人类不同，人类总是在青壮年时期死去，有些人觉得这样也不错，不用经历年老力衰、病痛缠身的痛苦。
工友辛D007的葬礼很简单，召集了他所在的工作小组的同事、妻子以及刚刚苏醒的大儿子辛E818。我拍了拍这个看起来相当熟悉的陌生小伙，他吓了一跳，还没有完全适应营养仓外的生活，随后他对我点头致意，带着些生疏的礼貌。
工友算是我的忘年交，最好的朋友，因此我担任了替他抬棺的位置，除此之外，是他的妻子、儿子和另一位工友。仪式简单，手机听筒里播放着嚎哭的声音，表达对逝者离去的悲痛，众人低头默哀，安静得出奇。出生时，音响代替我们哭，死亡时，我们也哭不出来。
葬礼结束后，我看见辛E818在他父亲的照片面前停留了许久，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E818，节哀，你父亲是个很好的人，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其实……我只是在看他的照片。”他指了指摆在正中间辛D007的照片，“我苏醒后，他已经去世了，我没有见过他活着时的样子，有点好奇。”
“他一定会很想见见你的。“
“但愿吧。”他对我礼貌地笑笑。
工友辛的死对我的打击很大，我消沉了许久。我的第一个孩子也出生了，再次见到孩子出生，我没有那么激动了。
沐W013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她的出现弥补了辛D007的位置，让我在垃圾场的辛苦工作好过了些。她总是喜欢挺着个肚子，爬到垃圾堆的最顶端，坐下来俯瞰整个城市。在Soul的规划下，这座容纳了120万人的城市逐渐恢复了大灾难前的生活水平。
我的第一个女儿已经苏醒了，只是她是个冷淡性子，我和她相处不多。沐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我也在医院抱了抱那个毫无生机的孩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但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抱着孩子不愿意交给医生放进营养仓。被医生强制分离后，她失望地跟我说，“为什么不能让我照顾自己的孩子呢？虽然比营养仓麻烦许多，但至少孩子苏醒之后，会记得我曾经温暖的怀抱。”
“毕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不是营养仓生了他。”
我摇了摇头，“你照顾孩子就不能工作了，还不上债了。”
“……要不要这么现实。”
“那只是个……没有灵魂的……你也想要照顾他吗？”我忍不住问。
“我不知道……但是我爱他，用爱滋养他，让他长出灵魂，是不是很浪漫？”她傻笑地看着我。
新生儿有没有灵魂我不知道，但是沐好像是有灵魂的。
最后的一刻来临的时候，我是有预感的，好像身体里的一根线突然崩盘，身体再也无法支撑运作了。我眼前一黑，软绵绵地倒在地上，隐约看见沐焦急地跑过来，她在呼唤我的名字，“孙！”但是我已经听不见了，大脑中突然闪回到工友辛的葬礼上，他的儿子迷茫地看着辛的遗照的画面，我突然感到庆幸，好在我的女儿见过我，为我抬棺的时候，她会想起我的脸。
……
沉寂许久，在空白的空间里我重新获得了意识，但身体却不知所踪，我好像只是一缕意识，漂浮在无边无际的纯白之中。
朦胧之中我听到了一个温暖的机械女声，“欢迎来到灵魂再投放系统。”
“感谢你为城市重建做出的贡献！减免子女债务后，你的债务已还清。”
“根据你的还债情况，Soul为你匹配了新的躯壳——辛N101。”
“注射MPT浓缩针剂，消除你的记忆。
“程序加载中……”
“苏醒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