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倾向于记住那些美好的东西。雾霾之下怀念以前的蓝天鸽哨,我也想起小时候在帝都能够用肉眼看见北斗七星的一颗非常暗弱的伴星,放在古代这是征兵的视力标准。
但是我应该更记得北京的沙尘暴。念书的时候,有一天顶着沙尘暴骑车回学校,忍不住嘴馋买了一串糖葫芦边骑边吃,吃的满嘴沙子,居然有一种生死看淡的悲壮感。
你见过绿色的天空吗?我见过。那是一场沙尘暴中,黄沙和蓝天颜色混杂,天空居然呈现出诡异的黄绿色。
沙尘暴主要是pm10以上,可能人们觉得它也就是声势惊人,对健康的危害不如雾霾。我找到一张图,有人做的2010年冬天到2011年春天的pm2.5情况。从图上可以看到,沙尘天气的pm2.5绝不比雾霾少。道理也简单,风可不会挑挑拣拣,有什么它都一股脑刮给你。
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到,在如图所示的2010年前后,北京天气的主要矛盾已经从沙尘暴变成雾霾。图上沙尘天气只有两天。
在长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北京的主要天气灾害是沙尘暴。据记载,上个世纪50年代,北京年平均沙尘天数接近两个月。2000年初,天数下降到每年10天左右。近年来,沙尘天气每年下降到个位数。最后一次沙尘暴,是去年4月15日。当时的报道说,那是北京13年来遭遇的最强沙尘暴,上次同等规模的还是2002年。可见沙尘暴作为北京主要天气灾害,强度和频次都在快速下降。沙尘暴的记忆,已经基本被对雾霾的焦虑所覆盖。
北京或中国北方的沙尘暴历史,至少已经有1600年。史书最早记录的沙尘暴,发生在北魏时期,它之所以被记录下来,是因为造成一百多人死亡,这种等级的灾害地方政府必须上报了。沙尘暴无疑是农业时代的“礼物”,因为它跟过度砍伐森林、过度农牧直接相关,当然也跟全球总体气候变迁有关。隋唐时期我国北方气候温和、降水丰富,就几乎没有沙尘暴的记载。50年代以来,北京沙尘暴天气的变化曲线,其实也反映了从农业社会向工业化的变迁。我的记忆中,北京的沙尘暴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特别疯狂,然后就逐渐减少,直到今天几乎忘记。昨晚我搜索到一篇报道,内蒙库布齐沙漠管理当局声称,北京沙尘暴的减少跟他们治沙有很大关系。看完我就笑了,库布齐我去过,是个很小的沙漠,徒步估计两三天就能从这头穿越到那头。但也可以看到治沙的决心和效果,库布齐再小也不例外。
人活在现实中,但也活在历史中。拿我来说,我出生在农业社会末期,经历了这个国家工业化的过程,到今天工业化基本完成,整个社会向信息化或者后工业时代转变。前几天吵“别让曹德旺跑了”,不希望他把工厂搬到美国去,其实哪怕不考虑中国政府过度征税,有些工厂离开中国也是拦不住的,因为总体上中国已经不再是工厂林立的发展阶段,必然有一些产能需要溢出。不过我们还是回到沙尘暴这个话题。我前边讲了,人活在现实中,但也活在历史中。我的意思是,至少北京晚近年代的沙尘暴,是以工业化的身躯,承载农业社会遗留的历史问题,因为沙尘暴是农业社会的产物。这个过程延续了将近20年,从80年代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到今天由于雾霾问题而几乎不再被人们提起。同时恐怕我必须说,沙尘暴对健康的危害,绝不亚于今日之雾霾,只不过以前人们对健康问题并不那么有强烈意识。
今天,包括沙尘暴在内,传统农业社会的灾害似乎正在淡出视野。而现实是,青壮劳动力大部分已经离开农村,农牧业破坏环境的内在驱动力已经极大减小。同时,工业化、城市化带来的环境危害,比如雾霾,成为自然灾害的主要内容。
就如同我们不只生活在现实中,也生活在历史中一样,我们也不只生活在单一社会,而是生活在不同社会发展阶段的叠加中。拿雾霾来说,基本它是工业社会的产物,但生活在后工业社会比如北京等大城市的人们,感觉却最强烈,呼声也最高。同时,健康意识基本不是工业时代人们的关注焦点,就如同环境意识不是农业时代人们的关注焦点一样,雾霾和沙尘暴都不是从主要源发地引起重视并上升到意识形态的高度。它们都属于前一代社会发展阶段的问题,侵入代表新的社会发展阶段的大都市后,成为全社会关注的话题,并获得了足够大的解决动力。工业化的北京,关注并主导了对农业社会后遗症沙尘暴的治理。同理,信息化、后工业化的北京以及其他大城市,也将主导对工业社会后遗症雾霾的治理。社会发展的基本逻辑是这样,可能它需要的时间也是这样——
北京基本告别沙尘暴用了20年;或许,北京从关注到解决雾霾问题,可能也需要20年。
我们来看一下雾霾的“关注历程”,也就是它成为主要社会议题的时间点:
除去历史典籍中的“雾霾”一词不谈,中国最早引入雾霾概念是2004年,这个词开始在天气新闻中出现,当然那时候还比较粗疏,只有“空气质量”,还没有细分pm2.5。
知道pm2.5是2008年。那年,美国驻华大使馆引进测量仪器并公布pm2.5指数,本意据说是为驻华美国人服务的,他们可以据此向本国申请环境补贴。奥运期间,美国运动员戴着防雾霾口罩走下飞机,引起外交风波。Pm2.5开始被中国(主要是北京)的知识分子和企业从业者关注。随后,pm2.5被政治化,而政治化进一步促成了雾霾概念的流行与认同。
2012年2月29日,pm2.5纳入我国新修订的《环境质量标准》。
2013年1月1日,国内各大城市开始发布pm2.5数据。
如果从2004年引入雾霾一词,至今12年。从美国大使馆公布数据,至今8年。从政府认同概念并发布数据,至今仅仅4年。按照治理沙尘暴的历史经验,我们可能还要忍受10年甚至十几年的雾霾灾害,而今天我们正处于雾霾高峰期。
当然,如果相信官方数据,这两年雾霾似乎有“略微”向好的趋势。据北京环保局,2015年北京pm2.5年均浓度为80.6微克/立方米,这个数字比2014年下降6%;2015年全年重污染46天,比2014年减少1天。
2016年还没过去,官方数据还没出来。当然我们的观感,不可能像官方数据那样细腻到6%或1天。我们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而总体上雾霾并没有减轻,这是有道理的。
尽管沙尘暴的经验不可能照搬,但还是请允许我预测一下,北京或者中国北方的雾霾,可能峰值就在这几年,随后将经历一个比较长时间的“降一级台阶”,也就是雾霾的强度和频次会有比较明显的下降,但雾霾威胁仍将长期存在,就像过去十几年沙尘暴强度和频次持续下降但仍会爆发一样。直到未来某些年,比如2025年到2030年,雾霾渐渐不再被人提起,就像今天沙尘暴已经很少被人提起。
当然,旧的问题不可能完全消灭,一般它是被新的问题所覆盖,夺走人们的关注度。我无法预测下一个问题是什么,只是希望我们能够相对好一点地度过雾霾的年代。
上周雾霾最厉害的那天,我刚好有机会离开北京去海南出差。心里边那叫一个庆幸,但也不敢发朋友圈拉仇恨。走下飞机,我很快感觉嗓子不舒服,好像嗓子里铺了一层砂纸,跟呼吸的每一个空气分子都发生摩擦。这个感觉太奇怪了,我在北京400多的pm2.5里没感觉,海南的优质空气却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存在了。
我找不到别的解释,只能猜自己的呼吸系统已经适应了北京的重雾霾空气。真的就是从我做起,用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为中国减霾事业做出微薄的但是实打实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