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地震,我爸妈消失在了路上
堂弟突然溺亡,让我想到死去的亲弟
小叔肺癌,走在40岁生日的那一天
不断被死亡笼罩的我,想活
2020年底,我又一度陷入重度抑郁的状态里,对一切事情都不感兴趣,也不想做任何事情。
我记得清清楚楚,2020年12月31日中午,我在家里睡午觉,再度梦见我的父母。梦里,他们还像在世一样,和我一起吃晚饭。爸爸看着新闻联播,照例问我对一些事情的看法。
这次他问我:中国明年应该发展民生还是发展科技?我说我觉得应该先发展民生。之后我小心翼翼地看了爸爸一眼,继续问爸爸:“你觉得这条路对吗?”
爸爸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
“不管你对,还是别人对,你要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属于你自己的。”
在这场梦中,我嘴里含着饭,眼泪无声的掉下来。好像过去十几年,我一直在等爸爸这句话,等他回来告诉我,无论我们在哪里,我们都支持你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我将头轻轻放在妈妈的膝盖上,妈妈用她温柔的手抚摸我的头,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哭醒之后,惊觉他们已经走了13年。他们刚走的时候,也在梦里跟我告过别。
这13年,死亡一直笼罩着我。可我依然不放弃寻找光亮。
时间回到2008年5月11日,那一天是母亲节。
那时候我还在上大一。我在离爸爸妈妈非常遥远的大学校园里给他们打电话。
从小,我就被父母保护得很好,未尝太多人世之苦。那天,我向父亲撒娇,腿上被蚊子叮了很多包,一直不好。父亲听完,说等过两天不忙了,给我寄妈妈做的草药膏过来。我和父亲聊完之后,想和母亲聊聊天,但母亲在忙,父亲让我第二天晚上再给母亲打电话。
但没想到,这个电话就是我和他们的永别。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
我父母没能躲开死神的召唤。他们消失在去往成都的高速上,说是消失不如说是消逝。至此之后,直到现在,我依然没能找到他们的任何踪影,或许他们已经和大山大河融入在了一起了。
我在得知晓汶川地震的信息后,联系不到父母,通宵未睡。5月13日那天中午,或许是身体扛不住袭来的困意,或许是父母灵魂的召唤,我睡了过去。
在梦里,我见到了我的父母。父亲抱着全身是血的母亲,来和我告别。父亲说,她和母亲要走了,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和妹妹。以后的时光没有他们了,要对自己好。
我在梦里一直点头,想要去触碰他们,可他们却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薄雾中。
在我醒来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或许我的父母已经离开了。直到5月19日,我才联系到家里人,知晓他们那天刚好在去成都的路上,可能再也无发生还。
13年过去了,他们果然没有再回来。
而我想着梦里父亲对我说的话,要对自己好,我没有做到。
2008年7月,我回到了家乡,度过了一段看似若无其事的时光。
我内心其实一直是惊涛骇浪,甚至有点硝烟弥漫的意思,可不知道硝烟中的对手是谁。但表面上,我还要让自己努力的开心,平静。毕竟我还有奶奶和两个妹妹活着呢。
因为家里无力抚养,当时两个妹妹被第一时间送到了厦门孤儿院。当我撑着一口气,带着很多行李,去厦门孤儿院看望她们的时候,发现自己再也绷不住了。她们过得不太好,而我似乎无能为力。
我哭着打电话给我的小叔,也就是父亲的亲弟弟,我告诉他在这个孤儿院,孩子们不能去上学,而妹妹们还小,如果不读书,她们没有未来,我想让她们回老家,拜托小叔照顾,让她们一定要去读书。读书才有希望。
小叔答应了,我迅速和孤儿院的老师商量,给两个妹妹收拾行李,把他们送回老家。
把她们送回老家后,我自己独自乘坐三十几个小时的车去往自己的学校。在漫漫长途里,最初见到妹妹那种无力感迅速将我包裹,让我彻底坠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回到学校后,我开始对一切事情都提不起兴趣。同时,我全身总是会陷入无力中。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每天想的第一件事就是我用怎么样的方式死去会比较不痛。
那段时间,我经常失眠。我在学校的附属医院里陆陆续续买了很多安眠药。趁着一次班级活动,所有人都出去玩的时候,我拿出准备好的安眠药,想要吞下结束自己的生命。
在我倒好水,把药一颗颗往嘴里送的时候,电话响了。我接了电话,我妹妹哭着在那一边说:姐姐,我脚受伤了,肿的很厉害,我好想爸爸妈妈,你不在我身边,我很害怕。
我一下子意识到,虽然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姐姐,但为了我妹妹以后不再害怕,我还是要好好活着,哪怕痛苦,也要好好活着。
自杀未遂后,我的大学好友带我去了心理咨询协会。
我开始跟着心理咨询协会的老师们学习心理学,也在老师们的帮助下,找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作。我开始一边学习和工作,一边自我治疗,虽然偶有痛苦袭来,但我开始对未来抱有希望。
这种有光的日子一直持续到2010年。
2010年5月,我的堂弟在河边玩耍不幸溺水而亡,家里人对我隐瞒了这个消息,因为我离家太远。直到暑假我回到家乡,才发现曾经爱蹦爱跳,喜欢围在我身边不停叫我姐姐、逗我开心的弟弟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我自己曾经也有一个弟弟。那一年我四岁,弟弟三岁,我喂弟弟吃饭,喂着喂着弟弟就没有反应了,我叫来爸爸妈妈,当把弟弟送到医院时,弟弟已经抢救不回来了。我的亲弟弟他还那么小,就这样莫名地走了。这始终也是我的一个心结。
当我去到堂弟的小坟堆看他时,我看见小坟堆上长出了嫩绿的小草,我开始问我自己,也问上天:生命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在我们家族里为什么反复出现这样的事情?这些事情的背后有没有更深的含义?是有人安排吗?在这个真实世界外,是否还有其他的世界?
那个夏天之后,这些漫无边际的思考,以及开始对死亡更加好奇,并始终凝视。我更深入沉浸到心理学当中,看看是否有答案给到我。
然而,死亡并没有因为的我凝视和思考而远离我。
2014年,在堂弟离世4年后,也是在5月,我当时最亲的小叔,检查出了肺癌,晚期。
那些年,小叔真的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亲人。父母离世后,一直是小叔和小婶在老家照顾我的妹妹。我在遥远的地方求学,妹妹们就是小叔和小婶一路带大的。
当我知晓小叔患癌这个消息时,我震惊极了。小叔才39岁,39岁的他怎么可以是肺癌晚期,怎么可以只有几个月的时间活着了呢。
8月,我回到老家,看到瘦骨嶙峋的小叔时,我泣不成声。小叔自己反而对死亡很坦然,他忙而不乱地安排着他的身后事,有时候也会抚慰奶奶,让奶奶在他离世后也要过得好。
他拉着我的手说:“我活不久了,我要走了,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余力多帮帮妹妹。让你奶奶过好一点,别让她担心。我要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和弟弟们了。六年前,我没能找回你的爸爸妈妈;四年前,没能就回我的儿子。现在,我要去和他们团聚了。”
在说完这些话之后没几天,他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喝不进去水,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时不时醒来就会喊痛。我自己去医院找医生给他开了杜冷丁,想要缓解一点他的痛苦。打完杜冷丁他会舒服点,但这种舒服也持续不了多久,他痛得越来越频繁,直到他离世的那天早上。
小叔离世那天是他40岁生日,我想他一定和我的父母以及弟弟一起庆生去了。
小叔离世后,我再度陷入了抑郁。
我一边工作,一边和内心的痛苦斗争。我感觉到内心被撕裂成几块,有父母骤然离世的伤痛,也有面对死亡的无力,还有对自己的自责和评判。
“我要是个男孩就好了,或许我更能撑起这个家。”
“我赚钱太少了,家里人生病都帮不上。”
脑海里无休无止的声音彻底把我逼向深渊。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呼吸都是痛的,心里的痛蔓延到身上,身体上开始有了各种疼痛,我去做检查,又检查不出什么问题。
带着这样的疼痛,我也想寻求专业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但因为那时候挣钱不多,又要照顾妹妹,无法支付心理咨询费用,所以我自己磕磕绊绊的尝试让自己走出来。
对,我尝试自救。我尝试给自己录制深度冥想音频,这些音频在很大程度缓和了我内心的伤痛。同时,我开始静心抄经,别人看到我都会觉得奇怪,二十几岁的姑娘喜欢经书,但经书的确让我不再那么痛,一种沉静的能量由内而外的长出来。
重度抑郁的状况断断续续持续了很长时间,严重的时候没有办法工作,就只好请假暂停工作;不太严重的时候,正常上下班没问题,偶尔还可以去参加一下同事的聚会。
在攒了一些钱之后,我再度开启了心理咨询的学习。心理咨询里有句话叫:
“谁痛苦,谁改变。”
而我痛得太够了,我要改变,我得改变。
神奇的是,当我下定决心这么去做时,改变果然一点一点发生了。
我自己很明白,我一切痛苦的原点,其实都源于那场地震。
2016-2018年间,我不间断地参与和学习各种心理学和心理成长的课程,在这些课程中,我看到所有痛苦都指向2008年,指向我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再也回不来瞬间。在那个瞬间,我曾经的依靠全部坍塌,而我像浮萍一样四处漂浮,再也找不到归家的路。
在2018年5月12来临时,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决定和父母作一次告别。我回到家乡,找了向导,带我去爬家乡最高的雪山,因为我想在雪山的最高处呼唤他们的名字,想在雪山的最高处将他们的灵魂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