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康先生的军工系列，（在中断数年后）继续连载。周小康先生的系列文章，版权归他本人所有，任何转摘请联系本公众号。
关于休斯系列，请参阅：
美国军工之休斯（一）天才还是废柴
美国军工之休斯（二）雷达大战
图森工厂
休斯公司规划第二生产基地时，霍华德·休斯产生了一个古怪念头，他不想继续扩建卡佛厂区，也不想第选址在加州其他地方，他觉得西海岸太容易受到敌方攻击了。这种想法在1940年或许是正确的，日本一旦在太平洋上击败美国海军，真有可能直接威胁整个西海岸。但在1950年，即使苏联有了原子弹，远程投送能力的缺乏还是让其鞭长莫及。最后霍华德·休斯选择了数百英里之遥，美墨边境上的小城图森。现在的图森是美国边境重镇，贩毒、黑帮、偷渡等有组织犯罪活动猖獗。美国不得不在这里设立了严密出入境检查站和边境墙，所以边境墙这个主意并不是特朗普全新提出来的，看看美国纪录片《边境》就知道实际情况了。
图注：1936年和1938年的两次破纪录飞行壮举，让霍华德·休斯拿到了哈门奖杯（Harmon Trophy），照片上是霍华德·休斯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接受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的接见，他还和总统的儿子詹姆斯·罗斯福建立了非常良好的私交。
选择图森有很明显的经济原因。争取大企业入驻的地方很多，这和中国地方政府的招商引资没有什么差别。亚利桑那州凤凰城准备以600~1000美元/英亩的价格出让1800英亩土地，但这一消息很快就被泄露出来。图森机场管理局（TAA）有针对性地给出了自己的报价，出让2560英亩土地，比凤凰城要大很多，总价只有12.8万美元，单价50美元/英亩。TAA甚至还给了休斯公司未来增购32000英亩土地的优先权，也就是针对重点企业敞开供应土地。另外，TAA还仿照当年德州沃斯堡吸引统一公司的做法，承担了修建周边道路和供水的费用，相当于我们这里的熟地出让模式，政府做好七通一平来招商。当时休斯公司的财务状况并不很好，所以对于价格还是相当敏感的。最后休斯公司只要了2431英亩土地，总价12.155万美元。
图注：1951年正在建造中的图森工厂，可以看到框架型厂房的主体已经搭建完。
图森工厂建设速度很快，1951年夏建筑结构就基本完成，生产工作不待全部竣工就展开了，任务是生产诺斯鲁普F-89“天蝎座”全天候截击机的雷达和火控系统。而这还只能算是热身运动，更重大的任务是生产世界上第一种实用的雷达制导空空导弹“猎鹰”。随着“猎鹰”大规模列装，图森工厂在随后的五年时间内雇员不断增加，到1957年峰值达到了5700人。此后由于“猎鹰”生产结束，雇员数量一度曾低到过1300人。但休斯在导弹业务上的地位已经极其稳固，新型号拿到订单后雇员数量便再度反弹，其中就包括著名的“幼畜”空地导弹、陶式反坦克导弹、“不死鸟”空空导弹。不过，图森工厂就产权而言在未建成之时就归了联邦政府了，正式代号应该是美国空军44号工厂。50年代初的国防部仍习惯于二战时国有民营的模式，要求政府直接控制新建国防工厂的产权，然后交由私人企业运营。
图注：休斯“猎鹰”系列空空导弹，从一种短程空空导弹起步，最后进化为了射程超过100公里的终极形态，AIM-54“不死鸟”。
避税盾
1953年，休斯公司导弹业务的收入已经达到了1.8亿美元，但却并没有什么成功的产品问世。这让美国空军非常恼怒，因为美国海军的进展要快得多。而这一年秋天，休斯公司遭遇重创，拉莫和伍尔布里奇出走，组建自己的公司，这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TRW。很快，桑顿也离开了公司，这一系列的出走事件，几乎和后来的肖克利实验室造反事件如出一辙，后者肖克利要负很大责任，而前者霍华德·休斯要负很大责任。一方面朝鲜战争还没有结束，一方面休斯公司正在陷入管理混乱，而它事实上是美国空军唯一的导弹承包商。空军部长哈罗德·塔尔伯特（Harold Talbott）下达了异常严厉的命令，要求霍华德·休斯脱离管理90天时间，让经理层有机会放手重组公司，可见他对公司管理的干扰程度有多严重。
最终的解决方案是，霍华德·休斯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医学研究院（HHMI），并把休斯飞机公司整体捐赠给这家非盈利机构，这种操作的另一个目的是构建一个避税盾。结果世界上最讽刺的组合出现了，休斯飞机公司这家在美国国防部排名第22的大型国防承包商，居然属于由从事救死扶伤活动的休斯医疗研究院，杀人和救人就这样联系在了一起。光梳理公司治理结构也不行，休斯公司还需要新的掌门人，1954年请来了本迪克斯公司的劳伦斯·海兰德（Lawrence Hyland），担任公司副总裁和总经理。总裁虽然还是霍华德·休斯，但他已经被美国空军架空了。尽管霍华德·休斯退居二线，在海蓝德领导下经营管理走上了正道，但休斯公司许多传统毛病并没有因此而改变。武器研发的技术难度很大，超支在很多时候是无法避免的，但像休斯公司这样屡教不改的也实属罕见。
重组：去中心化
光梳理公司治理结构也不行，休斯公司还需要新的掌门人，1954年请来了本迪克斯公司的劳伦斯·海兰德（Lawrence Hyland），担任公司副总裁和总经理。总裁虽然还是霍华德·休斯，但他已经被美国空军架空了。和通用电气和贝尔公司一样，本迪克斯也是美国东北部的企业，也就是说南加州正在快速崛起的军工和电子产业，依然在抽吸东北部的技术和管理人才。海兰德在业界的声望颇高，有25年科研工作经验。他在休斯公司任职22年，对公司稳定作出了巨大贡献，并在霍华德·休斯去世后，最终坐上了CEO的交椅。
图注：1954年抵达卡佛机场的劳伦斯·海兰德，他将执掌被霍华德·休斯搞得一团乱麻的休斯公司
如果说霍华德·休斯的管理风格是高度个人化的一言堂，那么海兰德则主张去中心化。1958年，海兰德对研发实验室进行了一次关键重组，拆分成三个事业群。机载系统事业部是其中最大的一个，由帕克特博士领导，包括图森的导弹工厂和埃尔塞贡多的电子工厂。第二个是地面系统事业部（GSG），位于福尔顿（Fullerton）。其最主要的业务是为北美防空司令部（NORD）更新半自动地面防空指挥系统（SAGE）；另一块则是军用情报传输系统和数据链系统，产品包括联合战术信息分发系统（JITDS）。第三个是休斯产品事业部。其主体是圣巴巴拉研究中心，本来是由戴夫·伊文斯离开休斯公司后创建的，后来又被休斯公司买了过来。
发展：多元化
1959年，休斯公司的收入达到了3.5亿美元，比1953年几乎翻了一番。但公司业务却出现了危机，原因是在苏联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的压力下，要导弹不要飞机的声音甚嚣尘上。美国空军集中资源攻关洲际导弹，而为远程轰炸机护航的F-108“轻剑”战斗机项目则被取消，休斯公司为其配套研制的ASG-18火控雷达系统和GAR-9空空导弹也一并遭了殃。到1962年，公司为此裁员了20%，而积极参与洲际导弹研制计划的TRW却蒸蒸日上。海兰德得出结论，公司的业务集中度太高，一旦型号研制项目被取消，业务收入就很难保得住。于是，海兰德开始鼓励多元化发展，到1986年公司最大的单项业务占比也不超过6%，而前十大项目合计也只有40%。这一切是如何做到的呢？
图注：休斯ASG-18火控系统原本是配套北美航空F-108“轻剑”战斗机的，该项目的取消让两家公司都非常被动。
首屈一指的是航天业务。1961年机载系统事业部被改组为宇航事业部，标志着休斯公司全面进军宇航业务。1963年，世界上第一颗同步通信卫星Syncom 3发射成功，它定位于太平洋上空，成功参与了1964年东京奥运会的转播。到1969年”阿波罗“11号首次登月时，已经能够向全世界实况转播了。中国一直要到”阿波罗“12号第二次登月，才通过新建的卫星地面站，让部分领导观看到了实况。在其他卫星上，休斯公司同样创造了历史，包括1966年发射的第一颗同步气象卫星ATS-1，第一颗月球着陆探测器“测量员”号（Survyor）探测器任务成功。太空竞赛时代的预算是惊人的，有足够的钱烧自然给特别会烧钱的休斯公司极大的发展空间。1962年，国会通过了通信卫星法案，以立法方式支持和规范外层空间的通信活动，有关监管活动依然由联邦通信管理局（FCC）负责。休斯公司不仅因此获得了巨大的业务增长，也建立了自己在卫星领域的崇高地位。
图注：海兰德向副总统汉弗莱介绍“测量员”号月球着陆探测器。
其次重要的是光电业务。在1940年代中期到1950年代末期的差不多15年时间中，休斯公司的主要研究重心是在无线电射频领域，代表性的便是雷达和雷达制导导弹。1960年成为重要的里程碑，1960年5月16日，休斯实验室的科学家西奥多·梅曼（Theodore Maiman）用一台红宝石激光器，成功打出了人类第一束激光。尽管梅曼在休斯公司的工作并不非常愉快，激光器研制没有得到充分的经费支持，他也于1962年离开了休斯公司，但其工作仍然标志着光电业务取得了标杆性的重大突破。激光、红外、电视等光电技术极大地助推了休斯公司的导弹业务，陶式反坦克导弹、“幼畜”空地导弹、激光制导炸弹等都有赖于这些光电技术。
图注：休斯实验室正在演示红宝石激光器，后面戴防护眼睛的操作人员就是激光之父西奥多·梅曼，不过由于基础性工作是理查·汤斯做的，所以梅曼和诺贝尔奖擦肩而过。
集大成者是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的AH-64“阿帕奇”武装直升机，完美地将自己在航空电子、光电技术、导弹武器整合在直升机平台上，从而打造出了历史上最著名的攻击直升机型号。由于让军方屡次作难，休斯公司的固定翼飞机业务二战后无法再拿到五角大楼的订单，但是霍华德·休斯发现新兴的直升机具有很大潜力，因此在1947年组建了休斯直升机分部。不过，在战后第一和第二波直升机浪潮中，休斯公司的老毛病又犯了，总是拿不出合适的产品，只是在轻型直升机上占有了一席之地。在1955年的海兰德的重组中，休斯直升机被塞进了休斯工具公司，已经不在公司的主要业务范围内。按照这种发展趋势，休斯直升机是拼不过贝尔、西科斯基等优势企业的，但越战后美国陆军航空兵对反坦克武装直升机的迫切需求，给了休斯直升机时来运转的天赐良机。“阿帕奇”的尺寸和重量比休斯直升机之前生产过的所有机型要大得多，但是休斯直升机成功地克服了技术落差，战胜老牌直升机厂商贝尔赢得了订单。
图注：休斯直升机提交的“阿帕奇”原型机YAH-64，看上去不如生产型那样凶神恶煞，但已经具备了坦克杀手的基本要素。
避税盾
1976年，霍华德·休斯去世后没有留下遗嘱，导致包括休斯公司在内诸多遗产争议，其中就包括休斯公司的管理层。由于HHMI是在美国国内的避税天堂特拉华州设立的，因此司法管辖权就在特拉华州。1978年，特拉华州大法官理查德·外尔（Richard Wier）作出判决，组织了管理层接管HHMI和休斯公司的企图，让其一直保持在遗产信托管理状态。但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休斯公司治理结构的紊乱对正常生产经营有很大负面影响，国防部甚至一度拒绝接收休斯公司生产的导弹。如果说沈飞是中国国防工业的一个奇葩的话，那休斯就是美国国防工业的一朵奇葩，居然从正反两方面看都是奇葩，这也的确是奇葩的可以。
图注：1976年去世后《时代》杂志以这样一种方式来介绍他的晚年，霍华德·休斯晚年深居简出，因此很少留下照片，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外界只能通过素描的方式，来窥探他的容貌和状态
关键问题是，你要一面让纳税人花了这么多钱，一面还享受着避税盾，总有一天所有人都要忍不下去。最后在国防部的强烈要求下，霍华德·休斯的避税盾终于被拆掉，医学研究院（HHMI）同意出售休斯飞机公司。1983年，继任的州大法官查尔斯·奥布里（Charles Oberly）维持了前任的判例，但他拆掉了HHMI的避税盾资格。1984年1月，葛洛夫·布朗（Grover Brown）大法官向HHMI指派了信托管理人，但是HHMI的执行委员会和州大法官办公室可以推荐信托管理人的人员。当年4月名单被通过，次年1月新的信托委员会宣布，他们将通过定向转让或者公开减持的方式来出售休斯公司。
这么大一家公司，谁来接手呢？不愁没人，竞购者可以排到街角了。最后剩下五家军工企业：联盟公司（Allied Corp.）、信号公司（Signal Companies）、福特汽车、通用汽车，还有波音。五家公司被要求采用竞标制，实际上等于是强行拍卖休斯公司。要是霍华德·休斯知道自己的公司是这样被五角大楼虐，绝对要气得胡子冒烟，就是他那标志性的小胡子。此前，福特已经收购了飞科公司，福特宇航的业务做得就不错，如果能够将休斯公司拿下，就可以进一步做大。通用汽车也要拿下休斯公司，收购休斯公司的主要目的是能够弥补汽车业务的不景气，最终如愿以50亿美元现金加股票的出价获胜。
图注：罗杰·史密斯（Roger Smith），1981~1990年担任通用汽车董事长兼CEO，他的经营风格非常保守，甚至可以说顽固。在他任上，通用汽车在美国市场的份额，从接近一半的46%，锐减到仅略超过1/3的35%。2013年《财富》杂志将其评为史上最糟糕的十大车企高管。
通用汽车当时的日子其实也没比休斯公司好过到哪里去，主业状况不佳又哪里来钱收购呢？不要急，华尔街金融武器库中有的是家伙，通用汽车为此进行了非常复杂的财务安排。1980年代中期，经历了长期滞胀之后，美国经济终于开始强劲复苏，资本市场进入长期牛市。通用汽车乘机发行了专门用于换股收购部分的普通股，这些普通股只能用来分配休斯公司的收益，被称为H股（H代表的可不是香港，而是休斯）。其实，通用汽车此前已经有了经验，一年前用同样方式收购了电子数据公司（EDS），当时发行的股票被称为E股。按照这种逻辑，如果收购一家动物园，大概要叫做Z股了（误）。
进入通用汽车系统后，休斯飞机旗下重组相关业务，专门成立了休斯电子。通用汽车主业是汽车，所以休斯电子总还是要干点汽车的活，后来就专门成立了德尔科电子（Delco Electronics），比如说做点汽车收音机之类的，当然也仍然做军品，生产军用导航设备等产品。通用汽车煞有介事地宣称，德尔克将实现汽车智能化，未来可以实现自动驾驶，让汽车驶入21世纪，云云。但早在30年前，哪有那么容易呢？当然，原先为休斯公司工作的那群工程师还是推出了一些产品，比如防抱死刹车系统（ABS），这项其实本来就是用在飞机上的。又比如，德尔科还想将休斯公司先进的夜视设备引入到汽车上，用GPS全球定位系统来为汽车导航，等等。你说吼不吼啊，当然是坠吼滴。
图注：德尔科这个品牌，最早是传统汽车零部件领域的，主要是汽车启动和点火装置，20世纪早期的汽车还没有汽车电子这个概念，装个中波收音机都能造就摩托罗拉这样的巨头。
1984年，除了休斯飞机的出售，手握“阿帕奇”丰厚订单的休斯直升机也被休斯工具出售了，买家是财务情况并不很良好的麦道。麦道专门组建了直升机系统分部，但很明显麦道要的只是“阿帕奇”订单，所以1987年将轻型直升机业务剥离出售。最后，源自休斯系的麦道军用直升机业务被并入了波音，这茬先按下不说，后面在介绍直升机大战时我们会展开叙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