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寒、霜风降，草木黄落，去华敛实。满目望去，未尝尽是萧瑟，此时节里，最鲜明的颜色来自旧日吴中的橙黄橘绿。清人笔下“水黛青山里，橙黄橘绿时”，说的就是这个时候了。
北宋 赵令穰 橙黄橘绿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北宋宗室画家赵令穰的这幅《橙黄橘绿》，将苏轼的一首名诗里宋代杭州初冬的真实风景展现在我们眼前：
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
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橙黄橘绿时。
苏轼用这“橙黄橘绿”四字道出一年好景，宋人是十分欣赏的。当时的人认为，只有久居吴中之人能悟出此中之味，因为在这秋尽冬初的季节，北方很难见到如此鲜亮的景致。正所谓：“非吴人，不知其为佳也。”
到南宋时，偏安的诗人们习惯了沉浸一隅的季节感，对“橙黄橘绿”的体会更深了。很多人在诗中直接引用这四个字。比如陈著“何妨重约论文酒，尚有橙黄橘绿秋。”戴复古“安排玉白花红句，趁办橙黄橘绿天。”韩淲“登山临水本何为，又近橙黄橘绿时。”姜特立“橙黄橘绿风光好，并看西湖十里秋。”陆游“泛舟菰脆鲈肥地，把酒橙黄橘绿天。”释居简“梅榴不与山桃约，趁得橙黄橘绿时。”
南宋 马麟 橘绿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比写诗更隆重的，是士大夫们在自己家居的园圃中种满橙橘，并诗意地题写“好处”二字，作为园林小景的名称。（事见洪迈《夷坚支志》“一年好处”。）这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苏轼的诗句到此时已经因为文献传播的差异而变成“一年好处君须记”，也是造景者借以标榜这里正是有橙黄橘绿这样好景致的地方。当然更多的人会以对比的视角来体会。韩愈曾经写过“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北方春雨中那遥看近却无的草色，和吴中初冬的橙橘之色相比如何？唐诗宋诗，一北一南，究竟哪种黄绿相间的感觉更美，其中的“好处”值得用很长时间慢慢去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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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中文士赏橙黄橘绿的流风余韵至明代犹存。《吴都文粹续集》里有专写祠庙园池第宅之文，其中有一篇《晚圃记》讲一位自号“晚圃”的老者，归乡辟地，凿池构亭，莳花卉，培蔬果，在秋霜既肃的时令里，趁着自家园林有橙黄橘绿、畦蔬溪荇，高者可采而下者可拾，邀请友人光临，觞咏其间，谈笑竟日，其乐陶陶。
洞庭红橘 图源搜狐网
正如杜甫“霜橙压香橘”诗后给人们的感受那样，橘柚柑橙之属，皆是“富贵家中事”。魏晋时代，曹植有《橘赋》，郭璞有《柚赞》，谢惠连有《柑赋》《橘赋》，乃至宋人津津乐道王羲之帖中所书赠人“黄柑三百颗”，细细读去，皆不是寻常人家声调。到唐代，南方洞庭一带和四川一带所产的柑橘，已经成为贡品。究其原因，时人记载：“南方柑橘虽多然亦畏霜，不甚收。惟洞庭霜虽多，无所损。”（事见《种树书》）因为洞庭一带，四面皆水，水气上腾，能将霜阻隔，所以洞庭一带橘最佳，是为贡品。而杜诗中所咏的蜀地资州一带，所产柑子据《元和郡县志》记载，在唐代开元年间亦为贡品。
既然是如此矜贵之物，用以持赠美人如何？唐代女诗人薛涛就收到过这样的馈赠。
薛涛像
之后，女诗人提笔写了一首被明代诗论家锺惺评为“粗率”的答谢之作《酬郭简州寄柑子》：
霜规不让黄金色，圆质仍含御史香。
何处同声情最异，临川太守谢家郎。
这首诗的受赠人，郭姓刺史，到底是谁，今天已经难以确定。与薛涛生活同时代可考的蜀地郭姓高官只有一位郭钊，是名将郭子仪之孙，曾任剑南东川节度使。如果柑子是郭钊所寄，那自然又是“富贵家中事”了。可见女诗人字里行间的应酬、敷衍与不甚在意，似乎也有那么一点点别具一格。
薛涛诗中用的典故“临川太守谢家郎”，曾经同唐代这郭家一样声势烜赫。但是谢家有那位写了《柑赋》的谢惠连，那里面有句话是这么写的：“嘉寒园之丽木，美独有此贞芳。质葳蕤而怀风，性耿介而凌霜。”这是说柑子，也是在说人。女诗人“何处同声情最异”的自问自答中已经告诉我们：说到底，会在这个霜降节气放眼欣赏橙黄橘绿的人们，他们在意的其实正是凝结枝头的那一颗颗碧活鲜跳的傲霜之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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