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放下了那迷惑的目光;她也在往下看,在刺眼的灯光下,他们就这样站在四堵光秃秃的墙中间,仿佛是从东方无边无际的疆界中带出来的,残酷地暴露在我西方人的眼睛里。我看着他们。无事可做。他们俩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我现在一动不敢动。我心想,当然,他们必须走到一起,故人的妹妹和故人的朋友。他们对维克托·哈尔丁——专制统治的道德受害者——的共同感情中所表达的关于自由的思想、希望、抱负和事业——所有这一切必定会把他们无可救药地吸引到一起。她的无知和他的孤独——他刚才奇怪地提到了这一点——一定会促成这个结果。事实上,我当然知道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很明显,在他们见面之前,他们一定思考了很久。那个可爱的哥哥写来的信,对这个名字给予了认真的赞扬,这激发了她的想象;对他来说,能看到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就足够了。唯一使她吃惊的是,在她明确表示欢迎之前,他表现出一种忧郁的冷淡态度。但是他还年轻,无论他多么严厉,如何献身于他的革命理想,他并不是盲目的。暧昧期结束了;他以自己的方式向前走。我不能把他最近这次拜访的意义搞错,因为他所说的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明白了真正的原因:他发现他需要她,而她也被同样的感觉所触动。这是我第二次看到他们在一起,我知道下次他们再见面时,无论记不得,我都不在了。对这两个年轻人来说,我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发现了这一点。与此同时,娜塔丽·哈尔丁正在向拉祖莫夫简要地讲述我们从日内瓦的这一头到那一头的旅行。她一面说,一面把手举过头顶,解开她的面纱,这个动作使她穿着最朴素的丧服的年轻的身材在一瞬间显露出迷人的优雅。帽檐投在她脸上的透明阴影里,她的灰色眼睛有一种迷人的光泽。她的声音,音色虽不像女人,却很优美,很沉稳,她说得很快,很坦率,一点也不尴尬。正当她以母亲的精神状态为自己的行动辩解时,一阵剧痛破坏了她那宽厚而和谐的面容。我觉察到,他那低垂着的眼睛,有一种听不清楚她说什么的神情。她说完以后,他还是用同样的方式倾听着,一动不动,仿佛被一种暗示的声音迷住了。他回过神来,低声说道,
“是的,是的。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她似乎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我好像什么都告诉她了。她看上去好像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哈尔丁小姐表现出极度痛苦的样子。她的声音结结巴巴。“你不知道情况有多糟。她希望现在能见到他!”面纱从她的指间滑了下来,她痛苦地紧握着双手。“到她见到他的时候,一切才能结束。”她喊道。
拉祖莫夫猛地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久久地望着她。
“嗯。那很有可能的。”他用一种奇怪的声调嘟囔着,仿佛在发表他对一个事实的看法。“我想知道……”他打住了。
“那就完了。她的思想会消失,她的精神也会随之消失。”
哈尔丁小姐松开双手,垂到身侧。
“你是这样想的吗?”他深沉地问道。哈尔丁小姐的嘴唇微微张开。这个年轻人的性格中有一种意想不到的深不可测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把她迷住了。“不!从死人的灵魂那里既得不到真理,也得不到安慰。”他沉重地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我本可以告诉她一些真实的事情;比如,你哥哥本来不用死的——可以逃跑。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我没有。”
“你没有!但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想到了别的事情,”他回答说。在我看来,他似乎在观察自己的内心,好像在数自己的心跳,而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女孩的脸。“你当时不在场,”他继续说。“我已经决定再也不见你了。”
这似乎让她一时无法呼吸。
“你……这怎么可能呢?”
“你可能会问我……不过,我想我没有告诉你母亲是出于谨慎。我还应该告诉她,上次他以自由人身份谈话时,提到了你们俩……”
“最后一次谈话是和你,”她用深沉而动人的声音说。“有一天你必须……”
“是和我。他说你有一双值得信赖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忘不了那句话。它的意思是说,你的内心没有任何狡诈、欺骗、虚伪、猜疑——即使当着你面说谎,你心中也没有关于活生生的谎言的概念。若是有人向你说谎,你注定会上当……哈!多么邪恶的说法!”
最后几句话的语气颤抖而失控,暴露出他自控力的岌岌可危。他就像一个人在高处不顾自己的晕眩,突然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哈尔丁小姐把手按在胸前。掉在地上的黑色面纱就在他们之间。她的动作使他稳住了。他专注地看着那只手,直到它慢慢地垂下来,然后又抬起眼睛看着她的脸。但是他没有给她说话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