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至深。
打发花生休息后,夏洛迟迟夜不能寐,他坐在书桌前,昏暗的灯光下,自己职业生涯经历的所有案件与嫌疑人现状在脑海中一一浮现。身为私家侦探,他收过的死亡威胁自然数不胜数,但是类似公然引爆汽车如此引人注目的嚣张手法还是第一次遇见。能够以这种手法杀人,作案者必将面临巨大的被捕风险,如此不计后果只有两种情况可以合理解释,要么作案人神志不清,患有精神或心理疾病,但考虑到引爆汽车的难度,这种可能微乎其微。第二种,作案人苦大仇深,已经发展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计后果的地步。
"滴滴",闹钟午夜报时,夏洛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似乎是卡着午夜报时,夏洛的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夏洛接起电话。
"案子还没有结束。"电话那头传来混着重金属机械地浑厚声音。
"你说什么?你是谁?"
"案子还没有结束。"冰冷的声音在机械地重复。
"你在玩什么把戏?车子…是你动的手脚?"
"案子还没有结束。"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听着,我不知道你在玩什么花样,如果这是个无聊的游戏,我劝你尽快收手,免得——"
"垃圾车。"
夏洛不由得一震,然后瞪大眼睛。
"那辆被改装过的垃圾车……警方始终没有找到对吧?"虽然声音经过修饰,仍能听得出对方情绪开始激动。
"大侦探,你说,法律和正义,哪个更重要?"
"无所谓哪个更重要,人们制定法律的目的就是为了匡扶正义——"
"扯淡!你选择相信法律,但法律不见得代表正义!十年前,你已经做了错误的选择……"
夏洛愣住了,十年前的案件在他脑海中慢慢还原,琐碎的记忆碎片慢慢拼凑,缺失的那一环如今终于拼上……
两行热泪从他脸颊滑落,他双手不住地颤抖,想说话却在喉头哽住。
电话那头也不着急,似乎是在等他回应。
过了一万年或者更久,夏洛终于缓缓开口:"我……我…………是我的罪过……我………如果有任何方法可以弥补,我…"一贯骄傲轻浮的夏洛竟泣不成声。
"只有一件事,"磁性的金属混音再度响起。
"别挡我路。"
一夜无眠。
第二天。
夏洛和花生分别穿上了自己最珍贵的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地迈入L市人民医院——他们已经做好准备,揭露中国有史以来最诡异,最疯狂的犯罪。
"从哪里开始,就让它从哪里结束吧。"夏洛这样对自己说。
两人推开院长办公室的大门。
"周院长,别来无恙啊。"
办公桌后的周天没有抬头,"二位侦探大驾光临,不胜荣幸。可周某也有务在身,如果二位没有预约的话——"
"早预约好了!"侦探抢先一步答道,"给你预定了总统套房,估计你下辈子要一直住在里面了。"
"呵,有点意思",周天缓缓抬头,镜片藏不住他锋利地目光,那深邃却敏锐的双瞳急剧收缩,像极了猫头鹰瞄准猎物,下一秒就会将其撕裂。
"周天,都结束了。十年前你铲除异己接过你父亲的院长职位,美名其曰进行'创新性临床恐惧克服疗法',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的事情有多么荒唐!"
"大侦探,你在玩什么把戏?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周天微笑着理了理本已很整齐的头发。
"那辆垃圾车,"夏洛开口,语气坚定铿锵有力。"我一直以为,林牧设法把你藏在垃圾车下运出医院,但警方一直没有找到那辆被改装过的垃圾车,于是上述结论被推翻。当去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后,剩下唯一可能即是最不可思议的真相——周天,你就是那个推车的清理工人!"
"简直荒谬,你是说我在进入更衣室后一个小时,再次化妆成清理工人从门外重新进入?这样矛盾的推理不觉得可笑么?"周天将下颌抵在手背上,放肆地笑让他眼角挤出了几丝皱纹。
夏洛仍然面不改色,用他一贯的口吻说道:"你进入更衣室后,便一直在等待一小时后的清洁工换班时间,等清洁工人进入更衣室后,你便换下他的衣服,然后堂而皇之的从正门离开,至于这样做的动机以及真正的清洁工是如何离开更衣室的,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近日的病患失踪一案才给我启示。"
“你化妆成清洁工出来后,那名真正的清洁工始终没有在镜头下出现。每天下午4点左右都会有清洁人员进入更衣室打扫,考虑到所有员工的衣着包括口罩发套高度统一,我只能做出推论——更衣室内还有另一个密室!并且因为医院原本不是由你们家投资建造以及为了防止实验对象出逃,这个密室很可能只有一个入口!也就是说出入口是同一个!而每天4点都会有工人到那个密室进行“换班”,在里面进行一天的研究,同时前一天的工人从密室出来,再由更衣室离开,因为医院选择的预康复员工身材大致相同,再加上服装高度统一,监控镜头下自然不会有破绽。”
“你是想告诉我,一群没完全康复的神经病在我眼皮底下每天偷偷做研究?”周天的表情戏谑而讽刺。
“不是进行研究,而是被研究!十年前市医院就开始立项的课题项目——‘创新性临床恐惧克服理疗法’,我猜其本质是通过手术或者药物刺激使人失去恐惧能力吧?这么宏大的项目一定需要志愿者,而如此狂妄的实验课题早已触及法律,你们根本无法通过合法渠道募集到志愿者。而被家人抛弃,几乎全靠社会福利供养的精神病人,是最好的观察对象,这样的‘人偶’难道不是你们最合适的‘志愿者’吗?于是你们便假借‘在编清洁人员’的名义将他们囚禁在医院,日复一日的配合你们完成实验和研究!而你们只需在值班名单上减少一个名字即可,剩下的所有人按照常轮班‘被研究’,这样能保证每天在值班名单与在职人员人数相等的情况下,始终会多出一个实验者在密室内进行试验。若不是几天前偶然间有家属来探望病患,而那天恰好该病患待在密室内,这个秘密实验将还会继续下去!同时失踪的病患面对卡车来临时毫无顾忌的状态也验证了我的推理。我想,有能力任意修改在职人员名单,并且有能力将一项秘密实验进行长达十年之久的,只有周天你们父子了吧!你们把原本活生生的健全人类困襟于此,把他们驯化成麻木无能,只会任人摆弄研究的小白鼠!简直毫无人性!”
“十年前周剑锋退休时,原本是你要接过院长职位继续他未完成的研究,但林牧无意中发现了你们的秘密,那天我在监控室偶遇林牧,他不是在跟踪我,而是在同一室内的档案处查找核对在编医护人员的身份,只是因为当时的他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又不想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和地位冒险,于是才选择了沉默。而你们视林牧为一大威胁,让他留在医院无疑增加了你们的风险,于是你们便自导自演了一出‘周天失踪’案,嫁祸给林牧,不仅让他含冤入狱,并且即使出狱后也永远不可能恢复荣誉和地位,永世不得翻身,你们也就可以带着秘密高枕无忧。可是你终究忍不住好奇,还是提前跑来偷看,所以被抓住之后才惊慌失措,周剑锋以惊吓过度为由,用了一下午时间和你串供,并到林牧办公室内布置好陷害他的螺母和扳手,这才结束这场闹剧。可笑的是,我竟然也成为了这出戏的一枚棋子,只是为了让林牧的退出多了一个有影响力的见证和叙述者,你们利用我的自负,让我深陷其中不知不觉地配合你们完成了这一出荒诞的戏码。”
语毕,夏洛强忍内心激动,慢慢平复自己心情,等待周天开口。
周天倒也不急,从容地摘下眼镜,细心擦拭后又带上,缓缓开口道:"恐惧,是人类进化过程中的的一大弊端,人脑的主要功能分情商区和智商区,在情商区内的占据最大却最无用的正是处理恐惧的部分,试想下,若是能够祛除人类的恐惧基因,让这部分大脑发会智商区域的作用,那时候的人脑智商绝对会上升到全新纪元,是我们促成了新人类的进化,我们将会是新人的神!"周天的瞳中闪着异样的光,仿佛自己在成就一番伟大的革命。
"自古成功必然伴随着牺牲,那些病患留在社会毫无价值,但在我这里,他们却变成了人类通往新世界的垫脚石,是他们为人类消除恐惧做出了最伟大的贡献,我让他们用全新的方式实现价值有什么不对!我是父亲唯一的遗产,这项工作我们已经运作了太久太久,我不会让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毁掉他!你们推理出了密室又怎样?你们无权对医院进行任何形式的搜查,而当你们终于申请警察介入调查的时候,我保证所有的证据会早已全部转移,到时候你们会发现更衣室内所谓的密室不过是被遗忘的储藏间而已。"周天油滑的腔调和黑暗繁杂的心机让夏洛两人打心底里厌恶。
"你得意不了多长时间了,我们已经录下今晚对话的所有内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花生紧握双拳,气的咬牙切齿。
"哦?录音?啊哈哈哈哈哈哈!"周天干脆摊倒在椅子上,笑的前仰后合,做作忸怩的姿态让人看了作呕。
"这录音本来就是你们通过诱供记录下来的,作为证据最多只能起辅助作用,没有关键性证据证人根本无法定罪,二位不会不知道吧?"
夏洛眉头一紧,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大。
"二位侦探既非警队人员,也不是医患家属,两位能坐在我办公室里的唯一原因是我允许你们进来,如果我愿意,明早之前二位如假包换的精神病历就会递交到我的手上,到时候今晚的对话不过是主治医师为了治疗患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而进行的一场角色扮演游戏罢了,我还会极力推荐二位就在我院就诊,到时候,"周天两眼一眯,"我会亲自好好招待你们。"
"你——"花生还想说些什么,被夏洛眼神制止。
"周天,最后警告",夏洛低沉地说道,语气中竟充满了决绝与怜悯,"你钻了法律的空子,或许逃得过审判,"侦探叹了口气,"但你逃不过处决。"
"不送。"周天缓缓吐出这两个字,便低头呷茶,不再理会他们。
夏洛二人离开了医院,一路上花生都在抱怨和发泄自己对周天的痛恨,夏洛却目光空洞地开车,不发一言。良久,他突然打断花生的滔滔不绝:"花生,你说,法律和正义哪个重要?"
院长办公室门前响起了脚步声。
推开门,来者精致的皮鞋西裤外套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眉间一副金丝眼镜闪闪发光。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L市第一神探",夏洛目光游离,似乎在对花生说话,又似乎是自言自语。"我破案无数,自负到推理过后不去检验的地步,"前方路口拐出一辆轿车,夏洛猛打方向盘,与迎面疾驰而来的汽车擦肩而过,"我自负到可以妄下结论,毁掉别人的人生。"
一声闷雷,紧接着闪电划破夜空,照亮来者深邃的面庞。
周天缓缓抬头:"林牧。"
林牧眉宇间已不见怒气,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仇恨与冰冷。
"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
夏洛的汽车在雨夜中疾驰,"因为我的自负,纵容了一个疯子,也纵容了这个疯狂的实验。"汽车驶入郊区,夏洛猛踩刹车,溅起齐腰水花。
汽车急停,夏洛趴在方向盘上呢喃:"花生啊,我不配当个侦探。我原以为,法律可以惩罚周天,不想他频频钻了法律的空子。我不想触犯法律,但又不想抵触我为人原则,继续放纵他下去,所以我只能退出。"
花生还想开口挽留,夏洛轻轻抬起头:"花生啊,还记得10年前你跟我的时候说了什么?"
院长办公室内。周天放下茶杯,毫无顾忌地直视林牧。
"林牧,我敬你是长辈,不惊动保卫科。你知道我有多大影响力,动了我,你也活不了。做个明白人,你赢不了的。"
"我明白"林牧开口,语调冰冷而生硬。
"十年前我含冤入狱开始,我的余生,便只为一件事而活。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再失去的人,我已经不在乎输赢了。"
林牧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要你痛不欲生。"
"今晚一切都会结束了,"夏洛仰在车座上,"明天全市媒体都会报道市医院发生的一起火灾,火灾现场会发现两具尸体,同时警方会在恰当的位置里发现周天的实验计划书和密室的位置,被封藏的真相大白天下,惩罚者和罪犯自焚火场,最完美的结局。"
"花生,事务所以后就拜托你了,你会成为更优秀的侦探。"
语毕,夏洛顾自打开车门,走入深夜瓢泼大雨中。
林牧的语气依旧机械冰冷,"院长在职多年让你早已忘了医生的天职和能力,"说罢从怀中取出一把手术刀。
"我做了半辈子外科医生,可以在不致命的情况下放干一个人的血。"
"你呢?还记得怎么用刀么?"林牧嘴角上扬。
恐惧终于在周天脸上蔓延。
"等等!"花生走出车门喊住不远处的夏洛,"你知道的对么?!你知道今晚医院里会发生什么对吧?!"
夏洛伫立在原地,任由暴雨拍在脸颊,良久,他缓缓回头吐出两个字:
"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