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邢丙银
年近七旬的天津张大爷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得团团转，至今未走出陷阱。他认为，是因为间谍的破坏，导致大会没开成，他才没拿到5万元慈善金。
4月21日，张大爷所在的“慈善富民”微信群发布消息称，“最高民族资产解冻委员会”组织的“民族大业国际市场启动大会”将于4月25日在鸟巢召开，只需缴10元钱制作胸牌，就可在大会现场领取5万元慈善金，而且参会人员到北京，可报销路费，并安排一晚住宿。
陈玉英等人目前被羁押在看守所。澎湃新闻记者 邢丙银 图
两天后，不少像张大爷一样的老年人从全国各地向鸟巢聚集。公安部刑侦局组织天津等地公安机关侦查发现，这实际上是一个编造“慈善富民总部”机构，以“解冻民族资产”为由实施的诈骗。而类似的戏码近年在重庆、广东等地都曾上演过。
5月14日，天津市公安局有关负责人透露，目前已抓获杨华兴、陈玉英等涉案成员44人。
“鸟巢开会”骗局是如何兴起的？为何有那么多人对此信以为真？目前该案进展情况如何？澎湃新闻采访了天津公安机关的办案民警和相关嫌疑人。
组织者被骗30余次仍深信不疑，“办成一项就值得”
陈玉英，58岁，天津大港人，警方认定她是这场骗局的组织者，目前关押在天津市滨海新区第三看守所。
犯罪嫌疑人陈玉英 警方供图
“通过审讯得知她原是大港油田的一名工人，2012年退休后，她曾在一家药企当讲解员和推销员，干了一段时间后，跳槽去了一家保健品公司做推销员，有一定的人脉基础。”天津市公安局刑侦局一支队民警孙毅说。
天津警方侦查发现，在微信群中，陈玉英了解到“解冻民族资产”项目诱惑比较大，2016年7月，经张南进（男，64岁，福建厦门人）介绍加入“慈善富民组织”，成为一名微信群主，并与张南进合作开展过三次活动。
“我一直听说有一笔民族资产在海外，国家正在委托一些民间组织和企业对其进行解冻并且领取回国，用于养老、扶贫和改善百姓生活，用于民族复兴，这么好的事情。”陈玉英说。
孙毅介绍，2016年8月，张南进因涉嫌诈骗被厦门警方抓获后，陈玉英创建了自己的微信群，在群内宣称，境外银行里有我国民族资产，需要会员出资予以解冻。解冻资产的60%上交国家，剩余40%由资金持有者和出资会员共享。目前，该团队已拥有2000余个微信群，56.8万会员，微信群名称均以“慈善富民+数字”的形成命名，如慈善富民1998。
2017年4月19日，陈玉英接到一自称“最高民族资产解冻委员会工作人员”的电话，称4月21日在鸟巢举办一个由50万人参与的“国际民族资产启动大会”，届时会有高官和国家领导人出席，要求她组织人员参加，参加人员现场将领取5万元现金。对方还要求，参加人在4月21日之前每人交10元钱，用于制作胸牌证件。
为何会相信打电话人杨华兴的身份？“一般我们一路走来，都是靠和人交流，前后联系六七次，通过一些细节我能判断他是真的，比如他本来安排4月21日聚会，我就说有些路途远的坐火车到北京要几天，赶不过来，他们就同意将时间改到24日、25日了。”陈玉英说，“作为会员，必须有这样一个心态：你出10块钱，就能拿到5万块，真的话，就能拿到钱，假的话，就静观其变，接受这个结果。” 而陈玉英不知道的是，聚会时间之所以改到24、25号，是因为杨华兴提供给她的银行卡为挂失卡，21日打款时这张卡无法收款，为了成功骗取钱财，杨华兴只好通知陈玉英变更会议时间，并在此期间重新购买了新的银行卡进行收款。
陈玉英号召会员交10元报名费，到鸟巢开会领5万元。警方供图
4月21日开始，陈玉英开始在其组织的微信群中发布消息称4月24日、25日在北京鸟巢将举行“民族资产解冻启动仪式”，到场人员将每人发放5万元现金，但参加人员每人要缴纳10元的报名费。她在微信群内还鼓吹：“我们慈善富民专场会议，真正做民族大业的，坚持到底的人，终于有了出人头地的一天，希望家人们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于是，像天津张大爷一样的微信会员，通过微信转账10元，登记身份证信息后，从全国各地奔赴鸟巢聚集，希望拿到5万元慈善金。
“我长了个心眼，在网上搜了一下，发现了‘慈善富民’‘民族资产解冻’的信息。百度还有一个贴吧，里面全是受害人亲属的倾诉，说自己的老人已处于亢奋状态。”5月3日，张大爷的儿子在接受采访时说，他的父亲至今不信这是一场骗局，说是因为间谍破坏，才导致未拿到慈善金，这几天父亲也不回家，也不愿与他见面，，家庭关系十分紧张。而此前，他的父亲从来没有这样过。
天津警方透露，截至案发前，共有9.3万余人通过微信转账方式将钱打入陈玉英提供的银行账户，总计金额超过90万元。陈玉英将筹集到的90万元打到自称系“最高民族资产解冻委员会工作人员”提供的银行账户内。
一些诈骗项目给陈玉英颁发的授权书，陈玉英对此信以为真。警方供图
实际上，自2016年8月以来，陈玉英多次接到类似自称系“最高民族资产解冻委员会”（“上线”）工作人员的电话，然后他们提供类似于“最高民族资产解冻委员会”红头文件等假文件，向陈玉英宣称，在国外银行有我国被冻结的民族资产，需要通过会员出资予以解冻。
陈玉英并未核实，就信以为真，将上述情况通过微信群，分别由主管、总管、群主在微信群内发布消息。微信成员自愿报名参加活动，通过微信红包方式缴纳会费、活动费，每人从一元至几十元不等。报名人数和转账钱数分别由每个群的核单员逐级汇总上报，最终汇至陈玉英银行账户，由陈向“上线”转账。经审讯，陈玉英供述先后开展活动30余次。
“我们做了39个项目，每做一个项目，各个部门都要交钱，上面的人说解冻资产需要交公证费，或者交费办资金使用证、资金来源证等，最后虽交了钱，因为不休止要交钱办证，最后一分钱没拿到。”陈玉英至今不相信“解冻民族资产”系骗局。她说，虽然有警觉，但还是相信只要办成一项，就值得。
类似骗术被称为“割猪”，流行了好多年
正是顺着陈玉英转账的资金流向，天津公安顺藤摸瓜抓获了身在广西百色市的杨华兴。
杨华兴，江西丰城人，37岁，案发前在百色市凌云县逻楼镇居住，他是这场骗局的主导者之一。他供述称，10多年前，他和逻楼镇的杨昌禹相识，4年前，他们俩人还平均出钱合伙开了家具店。从3月的一天至4月20日前后，他和杨昌禹、何丽慧（广西天峨县人，杨昌禹的女朋友）、杨正爱（广西凌云县人）合谋，对天津的陈玉英实施诈骗。
“杨昌禹知道陈玉英在做‘民族资产’项目，他提供了陈玉英的手机号码，教我怎么骗陈玉英，教我用新手机、北京电话卡；杨正爱因为口吃，所以打电话的活就落在我身上了，杨正爱天天跟我们在一起，学习怎么骗，具体没有做什么；何丽慧提供银行卡。”杨华兴供述了他们的分工。
杨华兴说，他们以“解冻民族资产”为由，自称是“最高民族资产解冻委员会”的工作人员，让陈玉英组织全国各地微信群内成员到北京鸟巢开会，每人从微信群内上交10元钱购买胸牌，然后由陈玉英将钱转到他的银行卡上，共骗得90万元。
为何要组织人员到鸟巢开会?杨华兴供称，因为鸟巢大，去的人越多，交的钱越多，他们骗的钱就越多。
杨华兴说，这种骗术在当地流行了好多年，这种行为在当地叫“割猪”：“直白地讲，‘割猪’就是诈骗的一种方法，陈玉英就好比是猪，由我来割她的肉。”
此后，杨华兴的银行卡账户上收到陈玉英打来的90万元。为躲避侦查，他们不仅将打电话的手机和电话卡扔进江里，还事先联系好一个专门代人刷Pose机套现的人，开着车与他们在约好的地点碰头，用Pose机将银行卡上的钱取出来。
“对方收了13.5万元手续费，我们实得76.5万元，事后，我分得38万元，因欠杨昌禹5万元，我就留了33万元。”杨华兴还交代，“杨昌禹和我说，他们谎称是财政部的，用同样的手段，在4月10号还骗了陈玉英两次，一共骗了200多万元。”
当得知上交的钱被杨华兴瓜分，根本没有用于所谓的制作胸牌、组织会议后，身在看守所的陈玉英抱着头哭了。4月26日，杨华兴因涉嫌诈骗罪被刑事拘留，杨昌禹等三人公安部已发布A级通缉令，正在抓捕中。
公安机关：凡涉“民族资产解冻”项目均是骗局
“民族资产解冻”诈骗犯罪由来已久，借助互联网，手法不断翻新并愈演愈烈，大量群众上当受骗，多家媒体报道过此类案例。
如华龙网曾报道过重庆江北警方侦破的一起类似诈骗案件。2016年9月以来，江北警方接到一个线索：有人虚拟其管理的一笔遗留海外的民族资产已被冻结，先准备成立基金会扶持中国贫穷家庭，只需缴128元办理6个证件，成为基金会会员，就可得到高额报答，同时每月能够领取数千元工资。
江北警方调查发现，一切受害人的128元会员费由一个60岁的江苏人景某控制，景某自称是受“民族资产冻结委员会”会长的拜托，担任“民族资产冻结基金会项目”组长，在全国范围内招募会员。依据景某供述及资金流向，江北警方发现广西人滕某和张某有作案嫌疑。
原来，滕某谎称原来在财政部工作，现任民族资产冻结委员会财务科科长张某，而张某则冒充资产具有者海归老人李烈钧。他们骗取景某的信任，并经过景某开展来自全国各地的会员2.3万余人，骗取所谓制证费用合计300多万元。
实际上，作为整个骗局中的关键人物，张某冒充的“李烈钧”早已在1946年逝世。张某作案时是经过装置变声器的电话打给受害人获得信任。
公安部刑侦局有组织犯罪侦查一处处长童碧山说，自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起，不法分子谎称中华民族历史上各朝代灭亡后以及国民党溃败台湾时在大陆和海外遗留保存了巨大财富，国家现委托一些民间组织或企业对这些海外“民族资产”进行解冻，通过诱骗受害人缴纳启动资金、会员报名费或者投资入股等实施诈骗。
童碧山说，这类诈骗还紧跟社会关注热点，围绕“民族资产解冻”这一噱头，虚构所谓“养老”“扶贫”等投资项目，许诺“民族资产”解冻后，将给予投资赞助者巨额回报，不断骗取钱财。犯罪团伙通常运用QQ、微信等建立群，诱骗受害人通过支付宝、微信红包、网银打款或转账，实施诈骗；通过引入传销手段宣传洗脑、伪造国家机关公文、曲解国家相关政策等，让受害人走入他们的圈套，并对所谓的项目以及慈善事业深信不疑。
针对假借“民族资产解冻”、“爱心慈善”等名义实施的诈骗犯罪，从2016年10月开始，公安部组织部署了专项打击工作，截至目前，共打掉犯罪团伙15个，抓获犯罪嫌疑人371名，初步查证涉案金额逾9.5亿元，成功破获了“三民城”、“巨龙国际”等一批重大诈骗案件。
“公安机关将继续保持对此类犯罪的严打高压态势，全链条打击违法犯罪人员，切实保障人民群众合法权益。”公安部刑侦局有关负责人再次提醒道，广大人民群众要切实增强识骗防骗意识，凡是涉及“民族资产解冻”的项目都是虚假骗局，切勿相信，发现被骗立即向公安机关报案。
本期编辑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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