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 Architects 创始人
孙立东 安娜
受访人：孙立东 Anna
采访人：项轲超 一静
翻译：志健 郡铖
撰文：一静
「我希望为人们创造舒适的生活而设计，可他对我说，安娜你只是画一些自己想象中很美好的事物，但真实的世界远比你想象中更加复杂。」
那是安娜在伦敦求学期间，与研究生导师CJ Lim的对话。在安娜的记忆里，这是一段难忘的经历，有无数美好的收获，却也饱含挣扎与泪水。平日里天真烂漫，自信勇敢的她，第一次遭遇了自我怀疑的时刻。
「他把我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拽出来，直面更广阔的天地，就像端着滚烫的沸水浇在我身上一样。」
安娜八岁学画，很早便崭露出惊人的艺术天赋。大学时期，她选择了建筑专业，不仅成绩名列前茅，还被公费选派前往英国最负盛名的建筑学府之一UCL Bartlett进修，却不曾想遇到了巴院最严格的导师，世界闻名的绘画建筑学教授——CJ Lim。
CJ Lim对这个俄罗斯姑娘印象颇为深刻。初次见面，安娜就开门见山地说，给我十五分钟，我会证明给你为什么应该选择我。结果毫无疑问，她成功了。
在毕业后
写给安娜的信中，CJ Lim称赞她是自己
「
执教28年里前1%的杰出学生。
」
在CJ Lim眼中，初入UCL的安娜，作品已经展现出相对成熟的个人风格。她的绘画充斥着天
马行空的想象，擅长用绚烂的色彩制造梦境，但有时想表达的内容过于分散，难以理解。CJ Lim从混乱中感受到了故事和情感的力量，他试图帮助安娜发掘能串联脑海中分散的想法的那条线。
Future of a City: Era of the Digital Renaissance
「CJ Lim培养学生的方法是把学生往反方向推，让他们把自己的生命体验融入作品里。例如有个信奉伊斯兰教同学，他在做一个基督教相关的设计。他需要通过与自己信仰相冲突的宗教来探索自己的宗教。」
第一年，安娜不得已选择了自己并不喜欢的选题——一个军事建筑的设计，她的情绪降到了冰点。
「CJ Lim总是谈一些政治、战争、犯罪之类很艰深的话题——人们如何挣扎、如何发展、庞大的野心，我很不喜欢这些，因为我生活在一个和平美好的世界，但他会发现世界上有不同的色彩，有许多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面对艰难的任务，安娜反而激发起更强的斗志。好友Julian回忆道：
「在Bartlett的时候，她总是在学校开门的时候就进来，关门的时候才离开，简直就是我们unit 的家具。」
经历了一年多的学习之后，安娜意识到，反向的逼迫只是CJ Lim磨砺她的一种手段。也正是这个过程，让她发现了自己真正关心的议题。
安娜的毕业作品《尼日尔大巴黎》，试图在非洲阿尔利特绿洲地带的主要难民贩运路线上，建立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社区。尽管难民迁移问题中包含着复杂的政治和文化因素，但这一次，她选择了从自然的角度探讨。
「我一直很好奇大自然是什么，应该如何用更和谐的方法联结自然和人类。」
她模仿非洲建筑中巧妙利用自然材料的方式，同时引入现代化的节水和绿化装置贮存降水，使沙漠地区免受干旱之苦。CJ Lim则帮助她把许多复杂的元素融合到创作中，使整个作品的叙事更细致、深刻，更有思考性。
最终，CJ Lim对安娜的毕业设计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尼日尔大巴黎》批判了21世纪的城市理想主义、人类和历史殖民主义，代表了论述气候变化，以及创造有利于当地生态和人类适应力的景观栖息地的重要声音。」
安娜的作品不仅获得了最高成绩，被授予了Bartlett奖章，还被CJ Lim发表在他的最新著作《智慧城市、弹性景观和生态勇士》中。
在Bartlett学习的过程中，安娜不断走出自己的舒适区，了解真实世界背后的复杂性，得以从外部视角更清晰地观察自我及故土，这些都对她日后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 安娜在UCL的毕业设计作品：大巴黎的尼日尔聚落
「当我在故乡时，总觉得欧洲更发达、更有趣，但真正来到伦敦之后我才意识到俄罗斯文化的魅力，它是我灵魂与力量的源泉，这些是我身处其中时很难察觉的。」
她就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主角，在探险的同时不断认识自我，不断成长。进入Bartlett之前，她的绘画灵感大多源于想象，随着对世界了解越多，她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症结，并开始试图通过建筑设计来改变当下的现状。
说到安娜绘画中
梦幻的想象力，故事的源头绕不开她的少年时代。
安娜出生于喀山，一个位于俄罗斯中部的安静小城。八岁时，她被父母送进一所艺术学校学钢琴。一次课间休息，她无意中被隔壁美术的教室吸引了。安娜看着他们伏在画布上，将颜料盘上艳丽的色彩，幻化成栩栩如生的梦幻场景。眼前神奇一幕，点燃了她对绘画的渴望。
「尽管年龄很小，学校主任还是允许我参加考试。我通过了，成为那里年轻的学生。」
不到十岁的安娜就这样拿起了画笔，开始了自己的绘画生涯。
有一天，老师把同学们领到一棵树前，问大家：
「你们能看到什么？」
所有人都说：
「绿色的树木。」
老师不置可否。同学们感到很迷惑，树木不是绿色，还能是什么颜色呢？
「你们看，其实这里有点黄色，那里又有点蓝色。你不能说它是绿色或不是绿色，它们都是相对的。」
老师耐心解释道。
这样的结果让安娜感到十分意外。那天下课后，她一个人在树前静坐了很久，看着太阳东升西落，树叶在她眼前由金色逐渐变成粉色，直到被散落的月光染成白色。她终于理解了老师话语中的含义——物体的颜色与周边事物息息相关。
她开始主动观察万物中的不同色彩。
「当我仰望天空时，发现高处是亮蓝色，低处是淡蓝色，微微泛黄色、橘色，然后是粉色。天空就像一道绚烂的彩虹，我以前从未发现。」
安娜就像被自己的发现施了魔法一般，之后的创作里，她总是尽可能变幻手边的色彩，表达自己眼中的彩虹世界。
绘画是她打开奇幻世界的钥匙，也成了她记录生活的方式。每到夏天，全家常常一起去外婆乡下的小屋度假。她喜欢一个人跑到村庄附近的山林里，用画笔勾勒鱼儿的嬉戏，光影的流转。冬日天寒地冻，她和表妹躲在老屋的火炉旁，用折纸创造出形态各异的小人
，为他们搭建房子，编造故事，幻想人们在虚拟城市空间中的活动。
「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
，后来也成为了安娜创作的原动力。她热爱冒险，并将每一次探索世界的心情和感受融入到设计中，构成故事的不同章节，共同编织出一个奇幻的梦境世界。
「几年前，东子还是独自一人住在自如的小屋子里。屋子很欠收拾，没洗的袜子藏在门后，酒瓶和脏衣服随意的堆在墙角，唯有电脑区域干干净净。」
回忆起立东的形象，大学室友乔爷说道，
「我至今还记得他在电脑前充满激情地向我介绍他作品的样子，而现在，他和安娜将他们对建筑的爱传播给了更多的人。」
在许多朋友眼中，立东开朗乐观，积极自信，对建筑事业有着坚定的追求。但在立东心里，曾经的自己只是淹没在人群中的一个普通人。
大学时期，立东曾经陷入过很长一段低谷期。周围的同学时尚靓丽，见多识广，而他上台说话会紧张，也没有心仪的姑娘喜欢自己。
那段时间，立东常常一个人窝在宿舍，他在电脑里建了上百个文件夹，研究建筑大师的作品，不停地看书和电影，从前人的经验中自我鼓励。
有一天看《卧虎藏龙》，俞秀莲的一句台词猝不及防的击中了他。
「不论你此生的选择为何，一定要真诚地面对自己。」
他开始问自己，到底在逃避什么。
他怀疑自己的才华，可内心深处又渴望万众瞩目，对建筑的热情和对荣耀的渴望推着他从低谷中慢慢走出来。从第一次站在台上接受校长的颁奖，到后来工作中崭露头角，参与重大项目的建设，他在每一步都收获了比预期更多的认可和成绩，也开始找到自己的价值。
回望过往的经历，立东认为，对未知的渴望和饥饿感，是推动他探索更广阔世界的动力。童年的一次冒险，奠定了他人生的基调。
十岁那一年，一个建筑师叔叔来家中拜年，临走前提议带他一起去北京玩耍。父母担心他感冒没好，便没有同意。但他并没有放弃，追着叔叔离去的车一直狂奔，终于说服了父母，坐上前往北京的火车。
那是他第一次来北京，林立的高楼，崭新的汽车和宽阔的马路，与家乡的小镇截然不同。这次旅程让年少的立东对未来产生了具象的想象，他渴望离开从小长大的故乡，在超级大都市中崭露头角。他相信人生存在积极模式，只要足够努力，命运终将眷顾自己。
而安娜的冒险旅程，开启于本科毕业后的第一份实习。她接到了一封来自六千公里外的邮件，工作地点位于从小向往的神秘古城，
北京
。
对中国的好奇起源于她儿时痴迷的一款游戏《完美世界》，游戏中设定的故事背景正是以中国上古神话传说为基础的奇幻世界。这一次，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的世界，终于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的安娜，对周遭的一切充满好奇。第一次住胡同，第一次逛淘宝，第一次听京剧。
「那时候我每天激动得睡不着觉，早上6点就出门闲逛。」
速写本是她记录这个城市的方式。每天起床后，她都先画一幅速写，再骑着自行车去上班。在她眼中，老北京的胡同很像童年记忆中祖母的小屋，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氛围让她倍感亲切。
闲暇时，她在胡同的长椅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老北京们在一旁用老式收音机听京剧，练太极；幼儿园下课的孩子们跑过来围住她，夸她「美丽」，还要她给他们画画。夜晚，酒吧里的年轻人们开始躁动起来，她和大家一起享受完屋顶的天台热舞之后，一个人回到角落拿出速写本，记录下此刻青春的放纵。
安娜与立东的相遇发生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公司为了庆祝竞赛获奖，邀请所有人来后院的天台开party。立东是创始人之一孙大勇的学弟，又曾在penda实习，很快便融入了欢声笑语的酒桌喧哗中。席间，他注意到身穿一袭中国风白衣的安娜，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稚气未脱的脸庞，笑起来纯净又美好。
「我当时默默观察了她很久，还是决定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心里一直颤颤巍巍的，很担心自己蹩脚的英文并不能流利表达。」
让立东没想到的是，他们相谈甚欢，从对北京的印象一直聊到各自的理想，不知不觉一整晚就过去了。
尽管都不通晓对方的母语，他们还是很快成为了彼此依赖的伙伴，一起爬长城，逛博物馆，看设计周最新的展览。
「每次约会后回家，我都感到心情愉悦，充满力量。」
回忆起北京的美好时光，安娜的脸上满含笑意。立东的出现，让她领略了自己从未感受过的世界。
两个月后，安娜要回国了。在她离开北京之前，立东邀请她一起去玉渊潭赏景。立东回忆道，
「当时我们在湖边的一艘老船上，眼看着夕阳马上就要落下去，我心里忽然觉得，如果我再不做点什么，一切就要擦肩而过。」
余温尚存的夕阳给了他勇气，让他说出了藏匿心底的感情。
「我已经忘了当时说了什么，只记得跟她说，生活如此短暂，我想抓住每个刻骨铭心的瞬间。」
安娜没有回答，她在素描本上画了一座美丽的俄罗斯教堂作为送给立东的礼物，下面写了一行小字：
「来俄罗斯找我玩。」
「第一年，他是我心里的小秘密，我从中国返回，学习了中文，但我并没有告诉身边的人真正原因，这种奇妙体验对我来说很新鲜。」
立东迅速而炽热的爱打动了安娜，但对安娜来说，爱上立东她花了一年的时间。
在那一年里，为了继续保持思想上的同步，立东开始邀请安娜一起做竞赛。安娜迄今为止获得的上百个奖项，有很多都是跟立东一起完成的。虽然此后参与的竞赛规模越来越大，难度也越来越高，但他们眼中最难忘的，还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创作的《新丝绸之路》。
那是一个概念商业广场竞赛，他们并未从购物商场本身的功能入手，而是构建了一个情景体验式购物广场。
人们进入它的一刹那，就仿佛踏进了一个玄幻、混沌的全新世界，与外部的秩序形成鲜明反差。
评委对他们截然不同的思路感到诧异，好奇地问道：
「为什么你们没有做一个空间，而是讲了一个故事？」
立东说：
「建筑不只是空间的物理属性，还包括一个能够让人们沉浸其中的内容载体，我们所讲述的正是这个空间的主题故事。」
他们的想法成功征服了评委，赢得了竞赛的三等奖。
最初参加竞赛时，安娜和立东并未抱有太多期待，只是想着既能共同成长，如果有幸获奖还能借出席颁奖典礼的机会见面。伦敦，波尔图，马赛，他们在忙碌的间隙逛遍各地美景，在一次次冒险中增进感情。
当获得的奖项越来越多之后，他们意识到，也许竞赛可以成为他们探索自身建筑语言，发展概念的
方式，这激发了他们更大的热情。
异国期间，他们买了两个时钟，分别调成伦敦时间与北京时间，以保持同步。每天早晨，他们都会彼此交流前夜的想法，及时沟通项目的进度并迅速做出反馈。时差的存在并未影响他们的工作效率，反而使他们更加珍惜一起相处的每一分钟。
当安娜和立东穿过红河的雨林与峻岭，跨过奔流不息的河川，第一次抵达撒玛坝梯田的那一刻，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历经千年的壮美梯田远接天际，蜿蜒的田垄线在日光下磷光点点。村民们在水田里插秧、施肥，直到夕阳将大地笼罩，再慢悠悠地踩着石子路回家。
立东
说：
「来到苏红，我感觉时间都变慢了，日子似乎不再是滴答指针上线性的摆动，而是融化在醉酒后悠长歌谣声中。」
大自然的力量，仿佛穿越内心的褶皱，触达他们的
心底。
隐藏在梯田背后的，是哈尼族人世代居住的古老村落。他们巧妙地利用自然，将梯田的水系统引入古寨的家家户户，用秋收的稻杆做建造的材料，枯朽的树根雕琢成美丽的艺术品。自然的生动性和韵律感被安娜和立东敏锐捕捉，并充分体现在他们的设计作品中。
△孙立东，安娜合作作品：苏红-缤纷屋顶景观村2024，2019
安娜认为，很多建筑需要消耗大量资源来维持自身运转，抵抗自然的力量。但如果电力被切断，维护人员缺席，这些建筑就会被树木杂草破坏。相比之下，她更加渴望创造有机的空间，使建筑变成自然的一部分，随着时间的变化不断生长。
「我们做了像蚕蛹一样的穹顶，它富有活力。当雨水打湿屋顶，房间也氤氲着雾气。当清风拂过建筑，室内的铃铛会叮咚作响。」
他们把五彩斑斓的生活畅想藏进设计之中，把自然界的光、风、声音以及各种原始材料重新组合，用脆弱的屋顶、烟雾缭绕的水疗浴场、带给人“拥抱”感的竹结构、天花板上悬挂的五彩织物点缀原始村落，与壮美的梯田共同构成了一幅大地水彩艺术。
△ 孙立东，安娜合作作品：苏红-缤纷屋顶景观村2024，2019
提出大致的设计方向后，他们邀请当地的建设者参与到创作中来，大家一起在现场用自己的手触摸材料的质感，将哈尼族特有的地域文化元素注入到建筑作品中。
提及这次大胆的实验，立东说：「我们不希望预设这里的建筑具体要长什么样，想要在确定中留出一些不确定的空间，这种参与感和集体创作让我们觉得特别兴奋。」
《苏红-缤纷屋顶景观村》最终获得了二等奖，他们将有机会在苏红建造两个实体空间。另一个惊喜是，安娜的手绘作品打动了在场的一位投资人，他邀请他们一同开发哈尼族的文创产品。文创带来的收入可以一定程度上缓解他们的经济压力，也让他们有更多的时间专注于自己想做的竞赛。
在立东的好友张玮炜眼中，安娜和立东的关系有一
种
「总算找到你了，找到你我们才完整」
的感觉，他们虽然有显著的不同，但两个人彼此信任，融合成更强大的力量，互相激励，彼此成就。
立东认为，自己在做设计的时候，总是很难摆脱模仿的痕迹。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面有很多个别人，每当做一个设计出来之后，就觉得他不是我做的。」
而安娜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安娜擅长从绘画切入设计，可以抓住转瞬即逝的灵感，迅速将概念落实成场景。但有时，她也会因想法太发散而陷入混乱。
立东常常跟她一
起交流，梳理出更清晰的方向，并通过3D建模将概念变得具体扎实。
「如果她是水源，我就是水渠。」
立东说道。
△ 孙立东，安娜合作作品：
安宁温泉小镇创意桥梁竞赛
, 2019
立东坦言道：
「我能意识到，光靠我自己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特别独特的设计，我骨子里并不具备这样的灵性。但安娜是有的，我的作用就是把它激发出来。」
听到这样的回答，采访者轲超不禁问道：
「所以你现在的身体里只有
安娜了是嘛？」
立东沉默了一会，说：
「我的确受她影响比较多。」
立东认为，虽然两人的合作是彼此成就，但安娜即使没有自己，依旧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建筑师，可是自己如果没有安娜，也许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他太谦虚了， 中国人很谦虚。」
安娜笑了，用生涩的中文反驳道。在安娜眼中，立东是一个内心骄傲而强大的人，但面对外界时他希望保持谦逊。
相比安娜的艺术家特质，立东更像是一个「制片人」。他有明确的艺术追求，能帮助安娜最大化地发挥出自己的才华，同时又擅长谈判和宣传，能够抓住一切机会，一步步迈向更大的舞台。
浪漫
是他
们共同的底色。安娜在Instagram自称「建筑梦想家」，而立东的签名是「再浪漫一点」。
相比精确的技术图纸背后的理性思维，他们更相信
直觉
。每当碰到一个感兴趣的新竞赛，他们就一起去楼下散步，集中精力讨论十分钟。十分钟之内，如果有好的想法就立即画出来，没有就放弃。
就像作曲家的即兴创作，旋律本能地流露，不受某种逻辑的束缚
。
「也许我们成为不了工匠型的建筑师，但是我们可以用直觉描绘一个充满趣味性的空间，将快乐传递给来到这里的人。」
立东说
道。
另一个刻在他们设计中的基因
，是
笑容
。安
娜认为，这个世界
纵然有许多苦难，但这本身也是一种主观的感受。在狼和兔子眼中，痛苦并不相同。对她自己而言，如果无法改变痛苦，那就编织故事来超越它。
「微笑是人类的本能，我想尽我所能创造美丽的事物，给人们带来笑容。」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2017年年底，安娜和立东拿到KPF的一笔旅行奖金，前往日本进行建筑考察。他们参观完Tezuka建筑师夫妇最新的寺院改造项目后，与Tezuka夫妇长谈许久。
回去的路上，安娜忽然停下说
「立东，我很羡慕他们的生活。」
她的话令立东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我们也可以的。」
立东
在心里暗暗承诺道。
长期的异地，使得两人一度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在哪里。立东知道，现在是时候做出改变了。心潮澎湃的他决定说干就干，当天晚上就设计出一个logo，将二人的名字缩写DA! 作为他们事务所的名字。
一年后，一切准备就绪的立东辞去工作，飞往俄罗斯拜见安娜的父母，正式向她求婚。起初，安娜的家人对这个远道而来的中国青年心存疑虑。立东没有放弃，留在俄罗斯和安娜一起工作、生活。在那几个月的相处中，安娜的妈妈看到了他对女儿真挚的爱，以及两个志同道合的伴侣共同奋斗所迸发出的希望，她相信自己的女儿会获得幸福。
最终，当他们回中国的时候，安娜爸爸在火车站拍拍立东的肩膀，叮嘱立
东：
「好好照顾安娜。」
那一刻，立东长舒一口气，
心里一下有底了。
2019年，一场盛大的集体婚礼在俄罗斯小镇德本特举行，在众人的祝福下，安娜和立东走向了婚姻的殿堂。婚礼的空前盛况，甚至还打破了最多参与婚礼人数（超过1万1千人）的吉尼斯世界纪录。
立东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曾经的他觉得生活平凡枯燥，但爱和梦想帮他将灰暗点亮。安娜也在这段关系中，从一个激进叛逆的少女，成长为更加自信和冷静的建筑师。
「他是我所认识的最睿智，敏感，体贴的人，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因为他，我有了创作的动力。」
安娜说道。
他们成了最亲密的爱人、知己和战友。生活上，他们几乎从不吵架，遇到意见分歧时能够及时刹车。工作上，文化背景上的差异，让他们在交流中可以察觉到习以为常但被忽视的细节，使讨论抵达更深邃和不可预测的方向。这样的思想碰撞，也为他们的设计注入了独特的灵魂。
相比大多数接受规范训练的中国建筑师，安娜的作品更加抽象和神秘。她从小酷爱俄罗斯文学和艺术，譬如
康定斯基的画作，让她知道原来色彩也可以表达情绪。绿色是冷静，蓝色是忧郁，柠檬黄时而弥漫着酸甜和清新，时而又夹杂着烦躁和高亢。契诃夫的小说，让她知道事物的表象背后，可能蕴藏着更深的寓意。书中描写的
明明是「绿色斑点和影子」，她感受到的却是主人公所受的非人痛苦。
艺术作
品中的隐喻对
她的创作影响颇深，
「当我画梯田时，我不认为自己画的是梯田和水流，我觉得自己画的
是 ‘ 不朽和永恒 ’。」
安娜
用色彩和绘画描绘脑海中的世界，创造一个又一个谜语。故事是她构建谜题的载体，使用者只有亲自探索，才能揭开其中的秘密。
安娜对中国文化的独特理解和创新，为他们赢得了更多的关注。一次偶然的机会，昆明理工大学向他们伸出橄榄枝，邀请他们参与为期八周的实验教学。
「在这个课程中，想象自己是一名电影导演。我们要写一个在山地酒店发生的精彩的故事，用建筑作为表达工具。」
安娜和立东不希望学生学到“标准答案”，而是引导他们将个人体验融入设计中。他们在课堂上播放音乐，跟学生讨论电影和诗歌，激发他们内心深处的记忆。
在期末的汇报演讲中，每个人都交出了自己的「剧本」。憧憬未来的人描绘出内心的宇宙，喜欢猎奇的人添加了悬疑的色彩，渴望拼搏的人将蜗牛的壳想象成理想居所。
「有一天，孙立东老师在课堂上放了一首周杰伦的《蜗牛》，当耳边响起‘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我觉得那正是我最想诉说的内心情感。后来我一气呵成，做了一个自己特别喜欢的设计。
」在学生罗颖眼中，他们的课程就像哈利波特手中的魔法书，有着如黑洞般的强烈吸引力。
成长，并帮助别人成长，一直都是立东最大的幸福源泉。
「我从小成长在父亲建造的世界里。我们的第一栋房子里摆满他制作的家具，家具上有他绘制的装饰。他教我画画，我很自豪我的画总是挂在学校的墙上。他教我要勇敢，不要害怕提问。他说，你有问题就举手，如果老师不理你，就举两只手。他一直对我充满信任和期盼，相信我能上大学，我对他十分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