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庄子去送葬,经过惠施的坟墓时,庄子回过头对跟随他的人说:“以前在郢地(春秋时期楚国的都城,在今天湖北省江陵县附近),有一个人,捏把白土,抠出一片像苍蝇翅膀那么薄的泥点放在他的鼻尖上,然后请匠人过来把它砍掉。
只见匠人挥动斧头,带起的风呼呼作响,眨眼功夫,贴在鼻尖上的小泥点就被削掉了,不但
郢人
的鼻子毫发无损,而且他也面不改色。”
讲到这一段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儿痒——
你的念头在哪里,感觉就在哪里。
“宋元君听说这件事情以后,就派人把那位神匠请来,说:‘来,让我试试看
。
’匠人说:‘现在不行了,因为那个能让我完美施技的对手,已经不在人世了。’”
庄子讲完这个故事之后,说:“虽然我经常跟惠施两个人掐来掐去,打嘴仗,但是现在惠施不在了,所以我也没有讨论的对象了。”
这个故事带了点古龙的风格,我甚至觉得古龙有庄子风格——古龙就曾这样形容过他笔下一个用刀又快又准、精准无比人物:眨眼之间他就把一本书的第五页,横着切了出来,而那本书岿然不动。
我在初中二年级,读到这一段描述时,简直觉得脑洞大开,突然明白原来这就叫写作。
你要形容一个东西非常好、非常快,你不能说:“啧啧啧啧啧,好快好快。”“有多快?非常快;有多准?非常准。”
唉,
现代人的苍白就是从语言的苍白开始,现代人的桎梏就是从语言的桎梏开始。
庄子在形容斧头非常快、非常准的时候,说的是一把斧头能够把鼻尖上像苍蝇翅膀那么薄的一个白色泥点削掉。
其实这不仅仅说明了挥斧头的人的功夫快、准、狠,同时还代表了那个敢于提供鼻尖之人的镇定和信任。
一件事情要做成,必须要有对手,得有两个人配合。
就像前段时间我和尹烨跑去北大做校招,尹烨先生说他在接受我的访谈的时候,聊得特别愉快,许多人都以为他准备了很多稿子。
他说:“不是的,你跟梁老师聊天的时候,你自然而然地就会喷薄而出。用郭德纲老师的话来说,就是‘脱肛而出,满腹痉挛’。”
我觉得这当然是尹老师对我的表扬,你看人家表扬得多经典,在突出自己满腹经纶的时候,还能够捎带地表扬对手,我很高兴。但我后来发现,其实这就是常态。
不是说小梁有多厉害,而是说我和尹烨老师之间的对话充满了一种言语生态共同体的意味。
挥斧头的人和提供鼻子的人也是一样。
但凡我们
要
在世间做成一件事情,其实是要两个人配合的。一阴一阳谓之道,挥斧头的人是阳,提供鼻子的人是阴,
阴和阳能够完美契合才能做成这件事情。
这让我想起了《徐无鬼》里提到的另一个故事——
调琴
。一张琴放在客厅,一张琴放在内室,两张琴完全共振的时候,你弹A琴的宫音,B琴的宫音也会振动。
这世间有些东西就是同频共振,有默契的共振。表面上看好像方向不同,其实它们的波形是完美对应的,只不过有些是以正向的方式
呈现
,有些是以负向的方式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