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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机在杭州(陈海贤)的心理随笔。微信号:陈海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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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是对转变的信仰

幸福课  · 知乎专栏  · 心理学  · 2017-01-24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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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6年的后半段,我特别不想写东西了。那段时间,我每天骑车去图书馆改书稿,衣服越穿越厚,天越变越凉,直到街边树上的叶子慢慢变红,有几片叶子迫不及待地从树上落下来,好像怕我不知道秋冬来了似的。后来书稿改完了,我有一点点欣喜,也有一点点羞愧——我想,这种羞愧里除了自我怀疑,大概也还有一点骄傲,总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吧。

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写不出东西了。既没有才华,也没有灵感,还没有表达的欲望。这种状况持续了挺长时间。我去跟一个写作的朋友请教。她说:

「写不出来的时候,至少你还有一样东西可写。你可以写写你为什么写不出来。」

为什么写不出来?这倒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我想了想,除了厌烦自媒体成了一个围猎读者注意力的猎场、一个竞争激烈的流量生意,写不出东西很大的原因,大概还是自我怀疑。这种自我怀疑已经伴随了我很多年,从童年到青春期,从读研到现在,人到中年了,居然还在。

记得在我读研的时候,我的自我怀疑达到了一个小高峰。那时候我老板跟我说:

「你啊,干不成大事,出大事倒是很有可能。」

老板说这话的时候,我刚到实验室不久。没去几天,我就误把实验室移动硬盘里存了好几年的研究数据给删光了。我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了,只记得隔壁一个师兄跑来看,发现数据无法恢复后,安慰我说:「人生嘛,总会有这么几个想剁手的时刻。」

我研究生时候的老板可不是段子手。她是一个非常有进取心的学术女强人,据说当年因为做一个项目,刷新了北师心理系的熬夜记录。她很聪明也很严厉,哪怕毕业了这么多年,我心里还怕她。那时候,她实在瞧不上我这种温吞的性格,但也看出了我藏在温吞性格背后的一点不甘心。为了鼓励我上进,有一天,她找我谈话,问我:

「你将来想要干什么啊?」

我说:「想找个二流的学校当老师。清闲一点,别有太大压力。」

老板嗤之以鼻。为了确认没误会我的胸无大志,她追问了一句:「那你觉得北师大算二流吗?」

现在想想,我可能真的不太适合做学术。读研期间,每天过得很辛苦,也不快乐,还没啥成果。当时我以为是自己对老板所选的研究课题不感兴趣,所以后来居然还去读了个博士。那时候,我想从事创造性的工作,而做学术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创造性工作。等我成了一名心理咨询师,才逐渐明白,我真正感兴趣的,是理解人的生活。它同样需要创造性,但不需要用学术论文这种僵化的形式来实现。

日本大导演黑泽明曾经讲过一个故事:说深山里有一种癞蛤蟆,长得巨丑无比。但它身上会分泌一种油,是疗伤的圣药。于是村里人会把这种癞蛤蟆抓来,把它放到一个巨大明亮的镜子前。当癞蛤蟆看到自己镜子里的样子时,它会被自己的丑陋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一身冷汗就是珍贵的蛤蟆油。

如果我也是那样一只癞蛤蟆,那我应该是一个产油大户。而蛤蟆油的疗愈作用,也是我在成为一个心理咨询师以后才发现的。

因为自我怀疑,我从来不习惯以知识传授者或科学代言人的口吻写文章或者说话。每次做演讲之前,必先自嘲一番才安心。带来的好处是,有人说,「老师,看到你也这么负能量,我就安心了。」

成为一个心理咨询师以后,我需要学着把目光从我自己身上——包括自己的自我怀疑上移开,去观察和理解自己的来访者。我遇到了很多有类似困惑的来访者,在浙大这样的名校,更是重灾区。无论他们怎么命名他们的问题:敏感内向、拖延、完美主义、选择困难……他们在说的,其实都是同样的焦虑——担心自己的能力配不上自己的期待。这种焦虑被假想成了一个无所不知,又无处不在的评价者,而把他们自己放到了舞台的聚光灯下。

而另一个神奇的发现是,当我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经历时,发现虽然有这么多的自我怀疑,大部分我想做的事情,还是做成了。即使最后没做成的事情,也有了一个合理的交待——比如,最后变得不重要了。

一年多前,当我从浙大辞职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够写一本书、继续做心理咨询、开一门为敏感和内向者设计的幸福课、成立一个自己的工作室。

现在,书已经写好了。就是关于自我怀疑和自我和解的。敏感和内向者的幸福课虽然没开,但我在知乎live开了一些与自我和解相关的课程。我没有开自己的工作室,是因为我现在还不想为组织团队耗费太大精力,而且我有咨询的地方。2017年开始,我每周都有两天在城西的丁香门诊做心理咨询,条件好极了。

唯一没做到的一件事,是我当时说,到新的大学里,要好好教书,对得起学生。我食言了。因为我很快就发现大学不再是我想呆的地方,我从学校辞职了,离开体制和组织,成为了一个自由执业的心理咨询师。

现在想想,我在体制里所做的两份工作,都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在浙大心理中心的时候,我面对的是最优秀的学生群体,校园环境很好,有三个月的假期,还能分房子。从浙大离开后,我去了另一个学校,理论上一周上两天课,平时也没太多事,学校放假早开学晚,领导都很和善,就算批评人,都要带上一句,「你可别多想啊。」想想研究生导师当初问我的问题,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工作吗?

但人是会变化的。 我还是选择了离开。离开浙大非常艰难,那时候放弃的东西太大,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离开传媒就没什么犹豫了。因为我有自己想做的事了。理论上,我想做的事也可以一边在大学上班一边做,但我会觉得自己没有尽力,无论对于学生,还是对于我想做的事。我认同自己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大于大学教师的身份。我爱自由多于爱保障。所以我选择了一条新的道路。

新的开始,我还会继续做咨询,还会继续做教课,不过教学从课堂换成了知乎live或者网络课程。我还会做一些研究,就我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不过不再纠结于数据或者论文,而只为增加我对这个主题的理解。

从浙大离开的这段经历,除了留下遗憾,也留给了我一个主题: 人究竟是怎么从重大的生活变动中恢复并获得成长的 。原来我并不了解,现在,我有了探索这个主题的持久动机和亲身经验。虽然这个体验的代价委实大了一些。

人究竟是怎么从重大的生活变动,特别是一些挫折和不利因素中复原的?

很久以前,哈佛法学院曾主持过一项持续50年的纵向研究。研究考察了美国456名城市不同阶层男性的整个人生发展,从14岁一直到57岁,现在还在持续。这个研究中,有11位男性被认定有最糟糕的童年环境。他们出身在很贫穷的家庭、童年就表现出低自尊(大概也有很多自我怀疑吧)、有类似父母离异、母亲精神疾病、父亲酒精成瘾或精神迟滞之类的精神问题。他们在14岁时接受了第一次访谈,研究者普遍认为他们将来可能会出现严重的心理问题。25岁第二次访谈,这11名被研究者仍然在经历某些心理的困境。但是,当47岁再接受访谈时,这11位被研究者中,有8位已经有了体面的工作、稳定的婚姻和爱情,并且发展出健康的心理水平。

他们经历了什么?有什么样的契机让他们获得成长?他们究竟是怎么从挫折中复原的?等他们老了,他们会怎么告诉孩子他们的生活?我想了解的转变,就是这样的主题。它们发生在一个很长的时间段,但又体现在一个个单一的事件中。它不仅关系到我们怎么适应某个事件,也关系到我们会发展出什么样的智慧来适应生活。

根据人类发展学家埃里克。埃里克森的理论,每个人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都有独特的发展课题要去完成。开始学这个理论的时候,我一直有些焦虑,担心如果自己在先前的阶段没有完成好生命发展任务,是不是意味着一辈子就完蛋了?现在我的理解是,每个阶段的发展课题,既是这个阶段的,也是整个人生的。也因此,每个阶段的发展课题,都是我们修复和完善自我的机会。这种的课题和年龄无关,和生活事件有关。即使我们到50岁才遇到真爱,我们仍然可能在那时候完成关于建立亲密关系的课题。

在讲完知乎关于「如何结束以及如何开始」的live后,有一位读者给我写了一封很长的邮件,与我分享她所经历的转变。(我把这封信放到了新书里。)有一天我在浙大讲座,讲座结束后,有位中年听众拦住了我。他不是学校里的,也不认识我。他说他去年因为亲信了一个朋友,损失了一百多万,现在刚刚恢复过来。他听了讲座,很想跟我聊聊转变。那天的讲座我其实没讲什么。但我知道他们在找什么。他们在寻找那些有类似经历的人,来确认他们所走的路,来了解他们所经历的事情对他们自己的意义。

有很多心理学家,比如武志红老师,都在不遗余力地宣扬原生家庭和童年的早期经历对人的重要影响。今年也有很多人来跟我讨论「巨婴」这个概念。对原生家庭的强调多少有些让人焦虑,尤其那些觉得自己原生家庭有问题的读者。可是,我觉得武志红老师的书里漏掉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如果童年经历具有决定性的影响,他是怎么从一个糟糕的原生家庭出来,考上了北大,并最终成为了一个成功的畅销书作家和心理咨询师?

他身上仍会有原生家庭的影子,可是,他自己的经历,正好说明了我们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塑造自我潜力。

「无论怎么改变,我们身上总会有过去的烙印」,和「无论过去的羁绊有多深,我们总有塑造自己的能力」说的其实是一回事,就像「我虽然经历了很多转变,但我仍然有很多自我怀疑」,和「我虽然有很多自我怀疑,但我仍然相信转变」一样。但后一种说法,多了一点 乐观和希望

新年的时候,我们总会想到希望。积极心理学家Snyder有一个经典的希望理论。他说希望是目标+动力思维(agency thinking)+路径思维(path thinking),就是你知道自己要什么,有动力去做,并且知道该怎么做。但我觉得,除此之外,希望还应该包含转变。只有把自我的变化纳入未来,希望才有意义。就像孤独的我们在渴望着找到亲密伴侣、努力的我们在渴望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逐渐老去的我们在学着关心社会和孩子。我们在这么做,是因为我们不止老去,还会逐渐变得不同。我们会以另一种形式去面对内心的冲突,有一天会生长出足以面对衰老和死亡的智慧,从我们现在所经历的苦难中,从我们解决它的过程中。而新年的希望,也正是这样的提醒。

谢谢你陪伴了我这一年。明年春天,我们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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