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期间，我号召读者利用假期读一两本书，有读者问我，你现在读英文原著多不多？我愣了一下，回答说，我现在基本不读英文原著了，英语阅读水平也下降了，读起来慢，不如读中文。如果没有大陆版中文的，就读台湾竖版繁体中文，也比英文要快。回答这位读者，让我想起了自己以“大跃进”方式阅读英文书的那几年，也突然想到特朗普，想到了中美关系。
今天澳洲电台采访我，特朗普上台不到一个月，退出TPP、限制七国人入美、筑美墨高墙，三把大火把人烧懵了：原来他竞选时那些“不靠谱”的口号并不是为了以民粹主义和新国家主义博得眼球和选票，而是要实实在在去执行啊。虽然美国的制衡机制与民众被挑起的反特朗普情绪有可能让他不那么顺利，但他这种“言行如一”的性格还真是近二十年来美国领导人中仅见的。
这也就给中国提出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这三把火烧过后，他会不会真地要去中国和周边烧另外三把更大的火：挑战一中、挑起南海冲突、打响贸易战？
当然，这三把烧向中国的火，虽然不会在美国国内和国际社会遭到前三把火那样的阻力，但中国也不是那七个小国加起来可以比的，更不是墨西哥，真要烧起火来，恐怕会重新点燃冷战，甚至会给冷战加温，引发战火。今天不讨论这个问题，今天要探讨的是：特朗普“言必行、行必果”的做法让人对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很显然，他不是一个拍脑袋做出决定的总统，只不过，他以夸张、滑稽的动作与言行掩盖了这一切，让你对他放松了警惕，甚至对他产生了不屑一顾的感觉。
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自己一脉相承的思想源泉，他有来自美国政界和社会相当强大的基础。现在可以回到我的一段经历了。
1997年八月，我完成了在香港的五年工作，前往华盛顿特区工作。作为一名超级愤青、“爱国者”，我需要了解亡我之心不死的美国针对中国有可能使出的最邪恶的阴谋与计策。但我当时对美国的了解不多，为了补上这一课，我大概在1997年底开始了一个长达7年左右的阅读计划：把图书馆能够借到、书店能够买到，以及后来亚马逊能够网购到的外国人尤其是美国人写国家战略、有关中国的书全部买回来，尤其是“反X华反x共”那些（这是本着“闻见鲜花就要寻找附近是否有棺材”的座右铭），其中除了一本后来阅读的章家敦《中国即将崩溃》是中文翻译版外，全部是英文原著。
这些书我就不一一介绍了，我只想告诉你，最多的1999年，我一年里竟然读了四十本原著——我当时的阅读水平不高，是拿着笔一句一字的读（见我附录的其中一页），而且，十页之内，一定会平均有一个生词。读这些书的直接结果是我在2003年一年之内写了一百万字的“致命系列三部曲”（当时也广泛阅读国外间谍小说）；另外一个结果是，我几乎能理解北京对美国怀抱恐惧、不停推测阴谋论的心理，毕竟他们也读这些书；第三个结果直到这两天才让我想起来：特朗普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他准备做的每一件事，几乎都包括在这些美国第一、拯救西方、遏制与和平演变中国的大战略书里！
这些书从描述中国（共）邪恶到西方面临诸如穆斯林、移民人口增与恐怖主义威胁，到美国等西方国家应该采取的策略和对策，事无巨细，无一遗漏。只不过，这些书虽然偶尔会成为畅销书，但却始终无法抗衡以美国大众媒体引领的全球化与“普世价值”的大潮流，而美国的政界和智库，也基本只给它们十分之三的空间。这个同我对美国对华鹰派在政府和智库中所占比例的估算大致吻合。
正是因为这些思潮（西方至上、国家主义、民粹、反华鹰派）在美国政界、智库与主流媒体中只占到小比例，久而久之，放下这些书本后的我，也渐渐融进了西方主流之中，至少融进了西方对华看法的主流之中。我也越来越相信，西方坚持“政治正确”的“普世价值”派虽然给自己带来了很多麻烦，但有强大的媒体、日益有实力的移民，以及受益于全球化的跨国商业集团，我先前看的那些书所代表的国家主义、反全球化的思潮恐怕始终是要被边缘化的。
难怪直到英国脱欧、德国反难民潮，以及特朗普出来后，我才猛然发现，我对他们可一点都不陌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另外一个和我有同样感觉的不是别人，正是北京一帮人。因为他们一直以来主要研究，以及担心的并不是美国主流，而是少数鹰派代表的意识形态。在同美国领导人交往的过程中，我们常常发现北京领导人好像走神了、自说自话，甚至突然暴怒，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其实他们是担心美国被鹰派裹挟，担心美国执政者改弦易辙、作出错误的决定。现在看来，担心这么久，喊了这么多次的“狼来了”，这次是真来了。
特朗普不是口无遮拦，他有长期支撑他的思想根源。从他喜欢看百邦瑞这类智囊的书来看，我说的那些书应该都是他喜欢的——那些书平白易懂，很有煽动性。特朗普当选前后我们都被误导了，不但被主流媒体，而且被很多表面上不支持特朗普，坚守价值理念，不挑战“政治正确”，却背地里早就希望出现一个特朗普这种人的美国人骗了。特朗普在美国的支持率不会太低，只不过，很多人支持特朗普的美国人也拿不准他能走多远，以及他们自己也不太清楚前路等待他们和美国的到底是什么。他们用选票以及内心支持特朗普，但表面却不动声色，一幅Wait andSee（观望）的德行。那些寄希望美国人能阻止特朗普的人，放下这想法，准备战斗吧。
就拿引起包括苹果、脸书老总和多地民众抗议的限制七国签证与墨西哥筑墙来说，我们从主流媒体上听到不少反对的声音，而且，在当今全球化时代，这两件事确实有违美国价值理念，但如果真要让美国人公投这两件事，结果恐怕会像特朗普意外当选一样出乎你意外。千万不要被街头抗议的人群迷惑，被主流媒体不遗余力的鞭挞误导。
当柏林市长用柏林墙对比美墨高墙，号召要推墙而不是筑墙时，他可能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柏林墙挡住的是那些向往公平正义的东德人，而美墨墙阻绝的是那些不用正常手续申请，侵害两国利益，且对全世界（包括墨西哥）正在正常排队进入美国的所有人不公平、不公正的偷渡客。这是完全两个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概念。
至于说到限制七国签证，特朗普显然有扩大化，但奥巴马在位时不是没有先例，在全世界都把美国当成政治避难、经济发财与移民留学的目的地时，对移民和难民做遴别，保护美国利益和安全，恐怕也是美国重新强大的必要条件。长期的政治正确，让美国无法对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作出公开的评估，其实，很多国家的“人民”对自己国家的独裁者逆来顺受，好不容易到了美国，被赋予了权利意识，却第一个用来对付美国，冲击美国的价值观。还有一些难民到了美国也好吃懒做，以吃福利为主，激起美国人不满（澳洲人曾因为难民超高的使用纳税人的钱而逼迫政府改变难民政策）——这些并不是我的观点，而是那段时间我疯狂阅读时，早就在书本中了解到的一个相当普遍的观点。
特朗普政府使用了大量的鹰派人物，其中就不乏在多年前沉浸在那些反全球化、反华（共）的思想而不被重视的角色。退出TPP，美墨筑墙、限制七国签证，相比于有可能终会到来的台海风云、南海风暴与一触即发的贸易战，充其量是一个序曲，一个预演，一个小case。
而对于我们来说，目前最好的选择还是：看书，Wait and See!
杨恒均 2017/1/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