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北大青年
共青团北京大学委员会机关报《北大青年》
目录
相关文章推荐
人物  ·  以自我为堡垒|2024年度面孔 ·  2 天前  
南方人物周刊  ·  一个英国人如何成为“汉简研究绕不开的人物” ·  2 天前  
桂林头条  ·  厉害了!桂林高中生被牛津大学预录取 ·  2 天前  
桂林头条  ·  厉害了!桂林高中生被牛津大学预录取 ·  2 天前  
每日人物  ·  合肥技校老师卖杯子,一年赚2亿 ·  3 天前  
51好读  ›  专栏  ›  北大青年

光阴|恢复高考四十年: 拐点、变革与命途

北大青年  · 公众号  · 人物  · 2017-06-06 22:00

正文


本报记者

梁梓琳 中国语言文学系2016级本科生

黄先聪 国际关系学院2016级本科生

万姝颖 国际关系学院2015级本科生

杨映雪 外国语学院2016级本科生


1977年10月,国务院批转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中断十一年的高等学校招生统一考试制度正式恢复。当年冬天,全国570万考生走进了高考考场。

对于当年的考生,这场考试意味着梦想的点亮,人生向上的通道重新开启。对于当年的中国,这场考试意味着人才选拔机制的健全,教育再次给社会带来了活力与创造力。它不仅是一代人个人命运的拐点,更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命运的拐点。

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四十个年头。四十年间,高考经历了涉及科目、内容、时间、命题方式、志愿填报方式等各个方面的数次改革。每一次改革的背后,都有一代人的调整与适应。

人们总是回忆高考,是因为在每一个个体故事碎片的碰撞中,才交织出专属于“我们那一代”的集体记忆,交织出国家在时代浪潮中的远航轨迹。

又是一年高考日。《北大青年》带来四个来自不同年代的高考故事:从70年代到00年代,高考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又怎样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


牛大勇:“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那场改革啊,非常深刻,影响深远”

● ● ● ●


口述人:牛大勇,男,北京大学历史学系中国史专业1978级本科生,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

1977年冬,文革后第一次高考举行。1978年夏,第二次高考举行。在这两次考试的1160万考生中,有不少都是因文革学业中断的知识青年。恢复高考给了他们新的希望,也彻底改变了其中一些人的人生轨迹。


1977年12月7日,北京市高考第一天


向下滑动显示更多

1970年3月,我16岁,学校因为文革停了课。为响应当时国家号召,我去了黑龙江的一个生产建设兵团,和别的知识青年编在一个连队。年底,又转到湖北襄樊的一个五七干校,在那里工作了近七年。


1977年10月,我从五七干校调往河北的一个工厂,做汽车修理工。路过北京时亲戚告诉我,要恢复高考了,问我能不能准备准备参加高考。可我已经这么多年没上学了,初高中基本都没怎么学,高考的事,我想都不敢想。


我的亲戚当时在高等院校工作,他们都热情地鼓励我赶快复习,还给我找来齐全的初高中教材和很多参考书,我就带着它们到了太行山里的一个小三线工厂。


工厂当时的风气是以勤奋工作、安心工作为荣。我刚来车间就想着参加高考,总觉得不太合适,心理上很有压力。所以我白天努力工作,但一下班就什么都不顾了,看书学习、温习功课直到深夜,第二天起床再抓紧时间看一会儿,又匆匆忙忙去上班,真是争分夺秒。


好在文革后期人心思变,对学业荒废的这一代青年人大家都比较理解宽容,老师傅们不认为这是见异思迁,反而觉得年轻人能考去上学,是件好事。第一次高考没录取时,也没人奚落我,更多的都是支持与鼓励。后来我考上大学,因为有了一定工龄,可以带薪上学,一个月四十多块钱的工资还得工厂来支付,但一直到本科毕业,我都从来没有听说什么闲言,心里非常感激。


文革时期,因为比较好学,我在政治运动中也学了一些东西。例如学马列、唯物辩证法,读了不少原著;“批林批孔”开始时,得知道什么是孔学、什么是儒家法家;还有“评水浒批宋江”,也要去了解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弄清楚为什么宋江不可取、什么样的人物可取。


恢复高考的头两年,出的题还限于那时的思维,这些都被认为是考生应该了解的问题。比如考题中就考到太平天国起义军的进军路线图,给出一个大区域内的各种地点,要求连出路线。我因为学过,就基本上做对了。


但数学,我是完全没有基础的。所以复习时数学成了重点,一半精力都花在了上面。为了不拖分,我还去请教工厂里的技术员。特别是学到因式分解的时候,脑子怎么都转不过弯来,怎么就相等了呢,感觉再也走不通了,最后还是技术员给我讲懂了,许多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就这样准备了三、四个月,我在1977年冬天参加了高考。那时我连中学的知识都还没恶补完,成绩自然不理想,要录取也是第三、四批的大学,我决定这次不报了。但这却给了我信心:既然三、四个月就能补习到过了录取线的程度,那么再补习一段时间,下一次我一定能考好。


半年过后,我就赶上了1978年的高考。我是文科,考了中文、历史、地理、数学、政治五门,英语作为第六门参考分,因为没有时间准备就放弃了。


成绩出来后,我考了河北省的第90名左右。那时全国的录取率只有5%左右(记者注:据资料,1977年全国录取率为5%,1978年为7%),除去应届生,知识青年能考上的,是少之又少。我数学差一点及格,但历史考了95分,其他科目也都有八十几分,不仅能被录取,还可以上北大了。


接着就是选专业。经历了文革大家不怎么读书的日子,我就觉得以后当图书馆的馆员,能在图书馆里看书,书山文海,那多好啊,所以第一志愿就填了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第二志愿是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因为当时普遍认为文史哲是最基础、最重要的学科,对于做学问来说最持久,不像应用学科随着时代需要老是在变化。


但这时突然有工厂领导出来说,我父母的家庭情况复杂,成分不属于工人、贫下中农阶级,又有海外关系,不能放我去上大学。我父母急了,拿着我的材料和成绩来到北京大学在河北省的招生录取点,找到招生组沟通。好在老师非常开明,说按照政策,1977年政审改革,已经不计较家庭出身了,录取完全没问题。但第一志愿已经录取了其他人,于是我就被录取到了第二志愿历史学系。


报到那天,工厂派车送我进的北大。入学的时候我想,荒废了这么多年的学习,再回学校来,就不想离开学术环境了。要不以后当个学者或者老师吧,一辈子看书学习,以书为伴,不断地学、不断地讲一讲写一写,这一生也挺好的。


我们50年代出生的这代人,要长身体的时候大饥荒来了,要读书学习的时候文化大革命来了。恢复高考的时候,很多人中断了近十年的学业,力不从心了,只好继续当农民、当工人。


我那时24岁,不上不下的年纪,心里总有一个学习知识文化的愿景,看冲刺高考的人多,我就跟着冲。过了那两年,拨乱反正后,中学教学质量开始恢复,知识青年很难竞争过应届生,大家也就不考了。我真是幸运,刚好赶上了。


那时人心思变,改革开放刚要起步,恢复高考给了在文革十年中流落到社会各个角落、家庭背景和人生遭际各不相同的一代青年一个公开、公平的机会。这不仅把人们重新引导上求学若渴的正道,而且为中国的现代化建设和改革开放造就了一代中坚力量。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那场改革非常深刻,影响深远。



于铁军:“当时的社会氛围很单纯,就是崇尚知识,知识就是力量”

  ● ●


口述人:于铁军,男,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1986级本科生,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

80年代,教育开始受到普遍重视,高考在全社会的关注下,也逐步走向了制度化、规范化。



1986年农历正月初一,上海,恢复高考后求知的年轻人坐满了图书馆自修室


向下滑动显示更多

1986年参加高考的时候,我都已经疲了。一、二年级上完了所有的课,高三一年都在模考,还经历了预选,相当于总摸底,通过了才参加高考。所以真考试时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好紧张的了。


八十年代初期,国家刚经过长期的压抑,整体都是往上走的氛围,参加高考好像天经地义地就被看作是一条正路。我家住在山东省潍坊的昌邑县,小县城里大多数学生的家长都彼此认识。大家条件都差不多,比的就是学习。那时谁家的孩子上了大学,在县城里可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


我在中学的成绩一直不错。但那时都是放养式的,学校不会特别栽培,也没有什么补习班,基本上就是靠自己。对我影响比较大的是我们历史老师,他经常很得意地跟其他老师夸我,说自己有个好学生,他不上北大谁上北大。其实老师也不知道北大是什么样的程度,但他老这么说,我就觉得“诶,还是可以试一试”。


于是我的目标就定在了北京大学。那时我们是先报志愿再考试,报志愿的大信封可以从头填到尾,从各种大学填到各种中专。我就填了两个,第一个就是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


那时刚改革开放不久,教材不再像以前那样“革命”了,外面的新鲜事物开始涌了进来。我当时看《参考消息》《世界之窗》一类的报刊杂志,渐渐听说了基辛格、布热津斯基这些人物,也了解到一些国内外的时政情况,很有兴趣,也想知道得更多一点儿。报志愿时一看到“国际”俩字儿,觉得好,就选了。


我高考的那一年,山东省作为试点,开始进行英语标准化考试,就是用现在所说的答题卡,机器阅卷。当时要涂黑的选项形状是椭圆,所以我们叫“涂圈”。


刚接到通知要实行标准化考试改革的时候,我才高二,学校发了一叠机读卡给我们练习。用上海制造的2B“中华绘图铅笔”,就练怎么涂匀涂满、怎么涂得快。但最后在高考考场上,因为改革后题量增大,再加上又要涂圈,答题节奏掌握得不太好。做到最后一篇阅读时只剩两三分钟了,我只好随手涂了四个一样的圈就交卷了,没想到后来发现还撞对了两个。


出成绩那天,我正在家里和当了一辈子兵的父亲下军棋,一个朋友跑来告诉我说,考了552分,这比我自己的估分还高了十几分——板儿上了!


没过多久,通知书就寄来了。那时也没有招生组来联系,就是一纸通知书,几张行李票儿:于铁军同学,你被录取为北京大学国际政治系国际政治专业1986级本科生。然后就这么去报道了。


现在想想,其实也说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我们高考的时候很简单,不喊口号、不搞百日誓师,家里也没什么特殊待遇。但当时的时代氛围就是崇尚知识,“知识就是力量”得到大家的普遍认同,上大学这个目标对于我来说一直很清晰。我觉得这个大环境是很重要的。



安然:“北大真的是为你推开了一扇窗,把你的梦照亮了”

 ● ● 


口述人:安然,男,北京大学法律系1993级本科生,声乐特长生

90年代,高校招生渠道开始多元化,学生的综合素质受到关注。在艺术、体育等方面拥有一技之长的学生在统一招生外,拥有了更多的机会。



1998年湖北,高考冲刺时期,下晚自习的学生


向下滑动显示更多

1992年,我读高三。班主任听说北大开始有特长生项目了,让我去问问看。我从小喜欢唱歌,悟性也好,觉得自己可以去试试。


90年代流行音乐慢慢兴起,听到费翔他们的歌,我就喜欢跟着唱一唱。在学校我也经常参加文艺演出,比如一二九合唱,还拿过学校的歌唱比赛第一名。但其实我没有专门学过声乐,基本上处于一种纯粹模仿的阶段,所以并没什么自信。因为专业学过手风琴,我第一个就报了器乐特长,在音乐老师的鼓励下才加了唱歌。


虽然填了特长生的报名表格,但心里觉得上北大这件事希望特别渺茫。高中时我成绩还不错,考一个省属本科或者其他二线重点大学应该没问题,但北大对于我是遥不可及、做梦都不敢想的,我就完全抱着去试一试的心态。


那时录像带还没有普及,除了报名表,我只按要求寄了录音带,其他类似合唱经历证明之类的资料我一概也没有。没想到隔了一段时间收到了通知,让我来北大参加艺术周。


艺术周在那年冬天举办。我从沈阳坐飞机来,在机场打了个“面的”到了北大——那是我第一次坐黄色面包车。学校给全国各地来考艺术的同学统一安排了住宿地,就在南门的老28楼。


报到后的第二天,考试就开始了。我先在艺园512旁边的一个小琴房里考手风琴,考官是朱秋华老师,他抽着烟斗看着我,我被盯得特别紧张,手一生,知道自己没戏了。于是想着,那就好好考声乐吧。等到和其他特长生一聊天,才发现很多人都是专业学唱歌多年,甚至和著名老师学过,一张嘴就是美声啊、民族啊,嗓门儿特亮。我跟他们一比较,完全没优势。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到了艺园512考声乐时,是每个人单独给考官唱歌。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侯锡瑾老师,气质特别好,像一个早期的歌唱演员。当然那时我也不知道她将成为未来我在合唱团的指导老师,但就是觉得她特别面善、特别亲切,好像和她有一种默契。


我唱的歌是《弯弯的月亮》和《少年壮志不言愁》,第二首是电视剧《便衣警察》主题曲。当时大家都觉得流行歌不上档次、低人一等,所以也不敢唱最流行的,选了介于流行歌曲和艺术歌曲之间,不是情情爱爱,还是有一些艺术性和思想性的歌曲。


中规中矩地唱完,感觉自己正常发挥。侯老师给了我一些指点,就让我准备汇报演出。汇报演出的节目,我还是唱了《弯弯的月亮》。


多年以后,侯老师告诉我,当时我唱《弯弯的月亮》,中间有一段假声的solo,声音特别干净,就是在这里,我打动了她。


但当时我考完艺术特长生回到学校,并没觉得和其他同学有什么不同,每天仍然是除了学习就是学习。不久后得到结果,我拿到北大的重点推荐,成绩达到一本线就可以录取了。


我看到了希望。虽然还是和其他同学一起学习,但有了一个新目标:要加倍努力,考上北大。


以艺术特长生身份考上北大时,我都不知道是给合唱团招生的。第一次去参加排练,又是在艺园512,当初考试的那个房间。听到大家唱的第一首歌《哈利路亚》,我突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合唱是一个很美的东西,原来我的胸腔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共鸣,太奇妙了。


我更加热爱声乐,在合唱团里我唱男高音,渐渐唱到了声部长、合唱团团长。1995年参加十佳歌手大赛,还拿了冠军。研究生毕业后,我真的做了两年职业歌手。直到现在,我仍在为母校创作歌曲,我会把音乐之路一直坚持下去。这都是我在高考前从不敢想的。


我上高中的那个年代,管得非常严,不允许你有与众不同的想法,高考就是人生的终极目标。如果没有那场考试,我可能就顺着家里的意愿去了民航大学、进入民航系统。通过特长生考试后,当时的我只觉得幸运,可以到中国最好的学校读书了。


现在回头看,高考后来到北大,我第一次感觉人格受到了尊重,完成了作为被管理的客体到管理自己的主体的转变。真的感谢北大和侯老师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因为他们,我才知道还可以做梦,人生的很多可能,只要你敢想,就有机会梦想成真。



邓兹韵:“这种基础教育到高考,是一种生活方式的结束吧”

●  ● 


口述人:邓兹韵,女,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2003级本科生

2003年高考前夕,非典爆发,全国600多万名考生戴着口罩走进了考场。同年,为了消除炎热天气给考生带来的发挥失常的隐患,夏季高考时间从之前的7月7日提前到6月7日。


2003年高考进场需要先测体温


向下滑动显示更多

2003年,我高三,离高考还有几个月的时候,非典爆发了。刚开始看到新闻时,大家还比较懵,以为是传染病。那时长期被关在学校复习,过得比较封闭,能获取到的外界消息不太多,我们所在的城市又离广州等最先爆发的地区比较远,因此整个学校倒没有很恐慌。


但我们会关注新闻,今天北京又爆发了多少、广州又爆发了多少。当时有位高三的班主任正好去广州开会,回来后以防万一,被隔离了三个星期,学生只好自己复习。


当时市里也出现了几个疑似病例,为了避免受到影响,学校决定封闭校园。我所在的中学是住宿制,平时学习就紧张,基本上一周回家一次。这一封校,进出就被完全限制了,学生的意见非常大。所以只过了一两周,学校还是放开了门禁。


那时,学校里每天都有谣言说要停课,但始终没有停成。复习照旧,高考还是如期来了。


那一年,高考时间从七月改到了六月。因为通知得早,所以大家心态不错。既然政策不能改变,那就不要去想不好的影响,说什么复习时间不够,不如愉快点接受现实,早死早超生嘛,况且六月还没那么热。


虽然少了一个月,但高考前的提升士气的准备工作还是做足了。百日誓师大会后,按照惯例,学校请全年级吃饭,师生一起干杯、互相鼓励。高考进场前大家也会集中在一起大呼口号,震慑一下同一考点其他学校的同学。有没有给人家造成心理压力不清楚,但我们是high起来了。


高考结束,大家一下子放松了,都敞开了玩儿,毕业典礼上老师还调侃了谈恋爱的同学。直到出分数的时候才又开始紧张起来。当时是高考之前填志愿,没有估分,全凭感觉。我第一志愿报了北大外院英语系,就纯粹是因为对英语感兴趣。


出分之前,也担心能不能考上,一遍遍地刷新网页,太刺激了。当然,知道能考上的那一刻,是我自备考以来最开心的时候。


现在回头看,分数出来的时候,是觉得值得的。从小到大,在这种基础教育下,很多时间都是被安排好了的,不需要去做太多选择,知道无法改变就会努力去做,努力去做一般都可以得到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但高考标志了一个终点,这种生活方式、这种时代结束了,终点前一个很强的体制不存在了,你需要更多自我管理的能力,在很多可能性下面去决定自己要做什么。这么说来,高考也算是一个分水岭吧。



每年夏天的考场上,许多人的命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改变了。四十个夏天,无数个考场上,一个时代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启了。


图片来自网络

微信编辑|安桂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