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3月,我16岁,学校因为文革停了课。为响应当时国家号召,我去了黑龙江的一个生产建设兵团,和别的知识青年编在一个连队。年底,又转到湖北襄樊的一个五七干校,在那里工作了近七年。
1977年10月,我从五七干校调往河北的一个工厂,做汽车修理工。路过北京时亲戚告诉我,要恢复高考了,问我能不能准备准备参加高考。可我已经这么多年没上学了,初高中基本都没怎么学,高考的事,我想都不敢想。
我的亲戚当时在高等院校工作,他们都热情地鼓励我赶快复习,还给我找来齐全的初高中教材和很多参考书,我就带着它们到了太行山里的一个小三线工厂。
工厂当时的风气是以勤奋工作、安心工作为荣。我刚来车间就想着参加高考,总觉得不太合适,心理上很有压力。所以我白天努力工作,但一下班就什么都不顾了,看书学习、温习功课直到深夜,第二天起床再抓紧时间看一会儿,又匆匆忙忙去上班,真是争分夺秒。
好在文革后期人心思变,对学业荒废的这一代青年人大家都比较理解宽容,老师傅们不认为这是见异思迁,反而觉得年轻人能考去上学,是件好事。第一次高考没录取时,也没人奚落我,更多的都是支持与鼓励。后来我考上大学,因为有了一定工龄,可以带薪上学,一个月四十多块钱的工资还得工厂来支付,但一直到本科毕业,我都从来没有听说什么闲言,心里非常感激。
文革时期,因为比较好学,我在政治运动中也学了一些东西。例如学马列、唯物辩证法,读了不少原著;“批林批孔”开始时,得知道什么是孔学、什么是儒家法家;还有“评水浒批宋江”,也要去了解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弄清楚为什么宋江不可取、什么样的人物可取。
恢复高考的头两年,出的题还限于那时的思维,这些都被认为是考生应该了解的问题。比如考题中就考到太平天国起义军的进军路线图,给出一个大区域内的各种地点,要求连出路线。我因为学过,就基本上做对了。
但数学,我是完全没有基础的。所以复习时数学成了重点,一半精力都花在了上面。为了不拖分,我还去请教工厂里的技术员。特别是学到因式分解的时候,脑子怎么都转不过弯来,怎么就相等了呢,感觉再也走不通了,最后还是技术员给我讲懂了,许多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就这样准备了三、四个月,我在1977年冬天参加了高考。那时我连中学的知识都还没恶补完,成绩自然不理想,要录取也是第三、四批的大学,我决定这次不报了。但这却给了我信心:既然三、四个月就能补习到过了录取线的程度,那么再补习一段时间,下一次我一定能考好。
半年过后,我就赶上了1978年的高考。我是文科,考了中文、历史、地理、数学、政治五门,英语作为第六门参考分,因为没有时间准备就放弃了。
成绩出来后,我考了河北省的第90名左右。那时全国的录取率只有5%左右(记者注:据资料,1977年全国录取率为5%,1978年为7%),除去应届生,知识青年能考上的,是少之又少。我数学差一点及格,但历史考了95分,其他科目也都有八十几分,不仅能被录取,还可以上北大了。
接着就是选专业。经历了文革大家不怎么读书的日子,我就觉得以后当图书馆的馆员,能在图书馆里看书,书山文海,那多好啊,所以第一志愿就填了北京大学图书馆学系。第二志愿是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因为当时普遍认为文史哲是最基础、最重要的学科,对于做学问来说最持久,不像应用学科随着时代需要老是在变化。
但这时突然有工厂领导出来说,我父母的家庭情况复杂,成分不属于工人、贫下中农阶级,又有海外关系,不能放我去上大学。我父母急了,拿着我的材料和成绩来到北京大学在河北省的招生录取点,找到招生组沟通。好在老师非常开明,说按照政策,1977年政审改革,已经不计较家庭出身了,录取完全没问题。但第一志愿已经录取了其他人,于是我就被录取到了第二志愿历史学系。
报到那天,工厂派车送我进的北大。入学的时候我想,荒废了这么多年的学习,再回学校来,就不想离开学术环境了。要不以后当个学者或者老师吧,一辈子看书学习,以书为伴,不断地学、不断地讲一讲写一写,这一生也挺好的。
我们50年代出生的这代人,要长身体的时候大饥荒来了,要读书学习的时候文化大革命来了。恢复高考的时候,很多人中断了近十年的学业,力不从心了,只好继续当农民、当工人。
我那时24岁,不上不下的年纪,心里总有一个学习知识文化的愿景,看冲刺高考的人多,我就跟着冲。过了那两年,拨乱反正后,中学教学质量开始恢复,知识青年很难竞争过应届生,大家也就不考了。我真是幸运,刚好赶上了。
那时人心思变,改革开放刚要起步,恢复高考给了在文革十年中流落到社会各个角落、家庭背景和人生遭际各不相同的一代青年一个公开、公平的机会。这不仅把人们重新引导上求学若渴的正道,而且为中国的现代化建设和改革开放造就了一代中坚力量。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那场改革非常深刻,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