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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笔记 Vol.7~9

开智部落  · 公众号  ·  · 2017-10-24 23:29

正文

— Note171024003 —

「早上好,爸爸。」
「早上好,超人。」
「啊,为什么是超人,我不要做超人。」

7

浅蓝色短裙,白色长袖上衣,迎面向弗利走来。

「你的咖啡,加了糖。」

「谢谢。」

弗利接过咖啡,店外下着细雨,让他感到浑身骨头都浸泡在泥潭里。

他喝下一口,觉得又苦又麻,强忍着没有吐到白色餐桌上。咖啡里放了什么,变质的胡椒?

「怎么了,你看上去脸色不好,早餐吃的不舒服吗?」

女孩带着清纯的笑容耐心询问。弗利却觉得口中竖立着无数根木刺,札的完全开不了口,他只能摇头表示没什么问题,女孩在原地站了几秒,随后带着一脸茫然回到工作区。

过去好一会弗利依然没有从让人不快的感觉中缓过神来,这些木刺渐渐从嘴里仿佛长了翅膀的鱼一般沿着食管往下钻,一直钻到胸口附近才停顿下来。

「艾菲娅,你终于出现了,你去了哪里?什么时候离开的?为什么突然消失?」他喊着,声音越来越大,每发出一次声音身体就痛的喘息一次。到最后几乎只有弗利自己能分辨哪些是说话的声音哪些是疼痛的喘息。

女孩没有再回到这一桌来,她站在工作区笑容依旧灿烂,一定是艾菲娅,可为什么她不理自己,难道她已经忘记了,还是从来都没有记住过。

弗利沮丧的倒向同样白的刺眼的椅背,在这间绿黄交替的餐厅里,白色桌椅显得软弱无力,让人不想久坐,也许这正是店主希望的,客人最好吃完就走不要久留。

这里的人也和装饰一样什么都记不住吗?即使天天见面,即使在一个晴朗寒冷的夜晚,他们曾相伴穿过狭窄的街道,焦急又满不在乎的等待黎明的太阳。艾菲娅既不说话也不在意弗利说些什么,两人只是紧紧拉着对方的手,好像两只手交流了整晚,而他们不过是配合着行走,漫无目的,既期盼着白昼升起又渴望夜色永无止尽。

艾菲娅,他再次用尽全力大声喊叫。直到被一阵清晨的鸟叫声吵醒。

「你怎么了,睡出一身汗来?」

弗利睁开眼,目光正对莎梅尔。妻子穿着一袭绿色丝绸睡衣,略微发胖的身体,并没有减少妻子的魅力,倒是让原本挺拔的胸部愈发丰满。弗利伸手抱住妻子,晨间的兴奋让他忘了睡梦中的疼痛,莎梅尔只是轻轻躺下,随即用手轻轻把弗利的头移到深蓝色靠枕上。

「一头的汗,做噩梦了?」妻子问道。

弗利睡到自己一边,平躺身体望向正对着床的窗台,黄金葛爬满了窗户,自然垂落到下面的单人沙发椅上。

何塞办公桌上也有这盆植物,连花盆都是一样的,这个早晨弗利对医院的记忆恢复的比以往更快一些,或许因为这盆植物的缘故,原本他直到刷牙时才可能想起医生说的那些该死的话。

见丈夫没有回答,莎梅尔似乎也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转过身没有再说话。

清晨鸟叫再次响起,弗利起床关掉提醒语音,径直向约翰房间走去。

「早上好,爸爸。」

「早上好,超人。」

「啊,为什么是超人,我不要做超人。」

弗利看着还没睡醒的约翰,意识到他已经不知不觉长的很大,到了一个喜欢说「不」,喜欢反对的年纪。也许牙膏的问题也和这个特别的年龄有关,若果真如此倒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好好度过这段时间就好,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想到这弗利感到安心不少,之前的担忧好像真是杞人忧天。

「那你要做什么?约翰。」弗利又问道。

「我要妈妈。」

「妈妈?」

约翰穿着汽车图案的睡衣,衣服和裤子上印满了各种款式的汽车,睡裤明显短了一截,看来儿子这阵子真的长了不少。约翰已经站在床上摆出一副要抱的姿势,伸长两只手臂,这一伸手臂,睡衣袖子一下缩到手肘上面,弗利忍不住笑了起来。

「爸爸,你笑什么呀?」

约翰跟着笑了起来,虽然完全不明白弗利在笑什么,可看见别人笑小孩也会跟着模仿,好像立刻能体会别人的快乐一样。

「那爸爸带你去找妈妈吧,告诉她你长个子了。」

「好的,爸爸。」

莎梅尔看着弗利把儿子抱进房间,只能不情愿的起床。

「妈妈今天休息吗?」约翰温柔的问道。

莎梅尔把约翰放到床上,摸着他的头发,又捏着他的肩膀,约翰吱吱笑个不停。

「妈妈,妈妈,我想吃冰激凌。」

「妈妈,妈妈你今天休息是吗?我可以不用去学校对不对?」

弗利靠在门边,看着儿子和妻子,又想到早晨莎梅尔无声的离开。什么时候开始妻子不再欢迎自己?或许在俩人的关系中,从来都没有真正亲近的时刻,弗利没有时间回忆那些不再重要的过去,他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思考,眼前的两个人,无论如何都是母亲离开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这重要意味着什么?他们是否也觉得自己是那个重要的人,莎梅尔是否和自己分享过心情,也许没有,也许自己没有留意。约翰倒是快乐的时候就大笑不止,难过的时候哭闹不停,当然约翰是个好孩子,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约翰不仅懂事而且智力似乎也在同龄孩子之上。

他不得不思考一些无法逃避的问题,接下来随时会发生的改变要如何让他们知道,眼前的两个人是否可以接受?原本的生活虽谈不上十全十美,却有着习以为常的温柔,这样的生活会发生怎样的改变?这些问题弗利都无法回答,但又一点他却异常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想到这,梦里的刺仿佛跟着他的意识来到醒后的世界,不再是虚渺的脉冲信号,而是实实在在的物体,真切的疼痛,轻微的,缩小后的梦境。

弗利转身来到浴室,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从管道里流出,晨间的兴奋早已偃旗息鼓。他脱掉睡衣,把自己放进冰凉的浴缸中,梦中残余的情绪如吹在血管里的泡泡,窗外阳光一如往日,美好的刺眼。而浴室里冰凉的水流仿若无休止的雨,打算下过整个冬天。

8

洛杉矶是一个科幻的城市,也许电影业的发展让这个城市更添了几分不真实的色彩。艾菲娅对这类电影情有独钟,甚至不仅仅是电影,她还热衷于各类科幻小说,只要在电影里发现熟悉的片段就会说导演借鉴了某某作者的某部小说,或者轻描淡写的说,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有半年时间,他们几乎把能找到的科幻小说都读了一遍,弗利本就喜欢读书,很快两个人越读越多,甚至渐渐的从书本到网络,关注一些作者的博客以便第一时间看到新故事。

「我喜欢这个城市的一个原因就是这里太科幻了。」艾菲娅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在弗利看来用名词形容内在感受既可笑又天真,他开始注视喜欢这样说话的艾菲娅,她身上有自己过早丢失的东西。

「可别以为只有电影从洛杉矶取景,这个…还有那个……数都数不过来,那些悬臂式混凝土板和玻璃墙简直是科幻电影大爱,克里斯托弗·诺兰尤其偏爱用这种玻璃和水面倒影制造梦境。事实上有些被科幻电影导演青睐的建筑,设计师的设计灵感就来源自科幻小说,比如布拉德伯里大厦的设计灵感就源自一部1887年的科幻小说,设计师几乎完全根据小说作者描写的场景绘制了图纸。

光线从窗户和高高的穹顶照射进来,这说的都是玻璃啊;当阳光透过屋顶照进大楼的厅内,光线变得柔和自然,不再刺眼。设计师在厅堂四周设计了精美的铁栏杆及大理石台阶,缓冲了射进来的光线。多么神奇的想象和创造啊,因为这些美妙的建筑存在,这个巨大的城市更让人留恋不是吗?」

艾菲娅的记忆越来越清晰的从大脑的回路中涓涓流出,伴随而来的是弗利没有想象过的思念,彼此未曾开口的问题,没有读完的书,模糊的期许也或者只是一厢情愿的自以为然。也许当时他该找出时间安排一次旅行,用不了多久,走遍电影中出现过的场景,也许艾菲娅一直在等待他做点什么浪漫的事。

究竟为什么当初突然就失去了联系,更换几次通信设备后,再也找不到她的电话。或者去社交网络查询一下,艾菲娅的名字恐怕不会太少,简直大海捞针。弗利摇着头,想把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可交替出现的混乱情绪让注意力集中变得越来越困难。

见鬼,简直比知道母亲身患癌症后更无法安心做事。弗利你有多怕死,他不禁骂起自己,这样下去别说成为合伙人获得更多股份,连手上的工作都做不好。

越这样想越不能保持平静,注意力像长了翅膀的老鼠,在玻璃板后面狂奔乱撞,就是不能安静的保持在电脑屏幕上。

「我相信人会越来越长寿的,科技首先会用于治疗疾病,这就是我热爱科幻的原因,它让希望无所不在,不论现状多么悲惨,总会有转机。」艾菲娅的天真至少在母亲的治疗上并没有灵验。可现在想起这样的话,想到艾菲娅说的这些话,好象不远处正在上演着美好与希望一般,这样的场景让弗利感到一些心安,虽短暂,但焦虑终究减轻了一些。他需要振作起来,至少按时完成自己的工作。

走到咖啡机旁,弗利冲了一杯咖啡,这次没有放糖,事实上何塞提醒过自己最好少喝咖啡,弗利问是否对身体不好,何塞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弗利回想着何塞说的每一句话,它们好像都是一种宣判。他白色制服下矮小的身躯像上帝一样威严,却不能让他感到一丝上帝的慈爱。慈爱在哪里,仅仅在相信与怀疑的一念之间吗?

或者只是在回到天堂的那一天。弗利感到后背的寒意越来越重,即使中午20多度的太阳也不能驱散,寒意从每一条骨头间隙中钻出来,透过毛孔向外探望后又原路返回,一次又一次一批又一批循环往复,直到整个背部都散发着叫人软弱的不适。每当这种感觉清晰出现时,弗利都觉得自己又一次回到了何塞的办公室,绿色窗帘和他清楚明白的话语就在眼前。

「怪不得别人」,弗利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问题,怪不得别人」。接下来的每一天并不会因为他的病而改变,工作压力不会减少半分,对约翰的照顾不能少一个环节,莎梅尔倒并不需要自己付出太多时间,但能用来增进彼此关系的机会也相对更少,而艾菲娅又抢占了他的意识,在与汹涌的焦虑对抗和压制的争斗中,艾菲娅的出现似乎总是站在自己这一边,至少目前来看对艾菲娅的想念缓解了一些焦虑,思念总好过害怕,弗利没办法在这样的时候再分出精力去压抑一种感情,他精疲力尽。当何塞的面孔出现、当公司走廊变做医院的过道、当无法决定何时、如何、是不是要告诉约翰自己的状况时,他都变得软弱无力,生活该如何继续他好像永远也找不到正确答案。当这一切已经变成每日生活不可回避的一部分时,弗利再也没有精力对抗,没有精力驱赶艾菲娅的模样,不论它意味着什么,至少它让自己好过一些,让自己的软弱有了躲藏的角落,他太需要一些力量来对抗无力,太需要平静下来应对工作。

没有加糖的咖啡虽让他想起梦里的苦涩,但至少暂时忘却了现实的烦恼。

9

「弗利,最近怎么样?」

「就这样,没有明显不同。」

「看来你不是很敏感。」

「怎么说呢,不去想的话就不会感到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但有多少人能做到疼痛在自己身上却不去想呢?他就像一个挂在窗框上的金属风铃,只要有一丝微风拂过都会吵闹不休,即使摇摆停止后之前的声音也仿佛印刻在胶卷上的影像,在脑中按了循环播放键一般,不能彻底结束,甚至有时那声音远比正在鸣响的风铃更响亮,刺耳,挥之不去。

「睡眠怎么样?」

何塞低着头在一张白纸上做着歪歪扭扭的记录。弗利靠在椅背上,椅背和想象中一样不舒服,与上一回第一次听何塞说明自己的情况相比,这一次的会面弗利觉得坦然和轻松许多,毕竟,眼前面对的是世界上除自己之外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虽然要是他没有说那些话,现在的一切都会更好些。

自从知道自己的状况之后,弗利渐渐意识到自己每天都需要装作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甚至在梦中,也不敢掉以轻心,以免说漏什么梦话。他又想到梦里的艾菲娅,如果是叫了某个女孩的名字也许莎梅尔不会当一回事,甚至根本没有兴趣知道,她对自己的兴趣为什么会如此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关系变作一成不变的僵硬。

原本这些事情根本算不上问题,很多家庭可能都是这样,弗利根本不会认为有什么亟待改变,但自从上次来过医院以后,弗利越来越注意这些,原本不会想起的事占据了他的大脑,而原本能集中精力的时间又常常打断,分散,让完成工作都变成一件比原本辛苦几倍的事。

「睡眠,谈不上好。」

「需要给你一些助眠药吗?」

「不行,这种安眠药根本没有用,我要换新的,你得让医生给我一吃就能睡着的药。」

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隔着电话都能听到气愤和喘息。

「我都几个星期没有睡着过了,整夜整夜睡不着,原本还能睡两小时,现在一分钟也睡不着。」

「医生都没有好好给我开药,开的药吃了那么多都没用,还是睡不着。」

「那白天能睡着吗?」

「不能,白天更睡不着,白天就犯困,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声音,完全不能入睡。到了晚上,天黑下来以后,我都是整晚听着雨声睡着的,见鬼,这样下去不病死也会因为不睡觉而死掉的。」

母亲在世最后一年的雨季比记忆中任何一个雨季都更为漫长,父亲一言不发的坐在院子里等着完成一项头痛的照顾工作——更换氧气瓶。大号氧气瓶重的难以搬运,父亲搬完后便会面色苍白,一直在院子的台阶上坐上好一会才能缓过神来,每周五,弗利下班后都搭乘同一个航班回家,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更换氧气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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