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医生真的坑了患者，你还认为是医闹？

每当发生医患矛盾时，网上的医生群体几乎都会异口同声地谴责“医闹”，媒体也习惯于把一些讨要说法的患者描述成没有公德、无理取闹、敲诈碰瓷、寻衅滋事之徒。当这种思维形成定势时，对于本身处于弱势地位的患者而言，是极其不公平的。前年湖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的“医闹”事件，就被医院恶人先告状，媒体定性，导致公安机关错误刑拘患者家属，后在我的努力下事情反转，正本清源，不仅患者家属获释，而且医院成了被告。

前不久，我去湖南双峰县参加一个行政诉讼案件开庭时，又听说了一起类似的案件，出于对患者的同情，亲自做了一番调查。结果，让我感到震惊、悲哀和愤怒。

患者胡十全，现年七十岁，2016年8月26日在双峰县人民医院检查，被初步诊断为“结肠癌”，9月1日在湖南省肿瘤医院确诊，幸好属于早期。结肠癌的生存时间是整个消化系统肿瘤中治疗效果最好的，5年成活率已经从70%提高到了80%。家属决定给胡十全做手术。经人介绍，湖南省肿瘤医院的康安定医生，是双峰人，湖南医科大学毕业，是这方面的专家，他是湖南省医学会外科专业委员会腹腔镜与内镜外科学组委员，中国医师协会内镜专业委员会湖南省腹腔镜胃肠外科协作组委员，《中国内镜杂志》编委，《中国医学工程》编委，一串头衔，眼花缭乱。

患者家属拍到的康安定医生照片

胡十全的家属告诉我，当时康安定医生说，省肿瘤医院没有床位，要他们送患者回双峰县人民医院做手术。康医生与其在双峰县人民医院的弟子邓雄医师联系，并亲自于9月4日在双峰县人民医院给胡十全做了手术。双峰县人民医院的一份《手术前讨论记录》显示，这场手术的手术者是康安定主任医师，第一助手是邓雄副主任医师，第二助手是邓棋枫主治医师。其中手术注意项为：“游离、清扫血管根部动作轻柔，尽量避免误损伤；游离面要找准Toldt间隙，避免损伤周围脏器、血管、神经；吻合注意局部血运、张力、无扭曲，浆肌层必须加固，防止吻合口漏。”

但胡十全的家属怀疑真正操刀的未必是康安定医生，因为手术完以后，他们看到的是邓雄浑身大汗，说是换了两套手术服。根据病历记载，手术过程中，在清扫胃网膜时，不幸导致胃网膜右动脉破裂大出血，当时失血量达1200ml，已并发“失血性休克”，紧急输血。可是据康安定医生称，“手术较顺利”。病人还没下手术台，康安定医生就要走。临走时还私下跟家属要14000元，胡十全儿子说一万四不好听，说给13800元行不行，康安定说，一分钱都不能少。胡十全的儿子最后只给了康安定13900元，没有发票和收据。

胡十全当时诊断是高-中分化腺癌，癌症恶性程度低，肠旁淋巴结21个均未见癌转移，本来治愈率就高。9月8日，术后第四天，邓雄医生查房时，发现胡十全手术切口流出粪便液体，说可能是肠漏，可保守治疗。病历记载，引流管出现浑浊脓液。9月9日上午，发展到引流出粪便，病历记载：“共引出暗褐色浑浊脓液900ml左右，内夹有少许粪渣……估计已并发吻合口瘘”。在临床上，吻合技术不当仍是发生吻合口瘘的主要原因，吻合口瘘是食管癌手术后最常见的严重病发症，也是死亡的主要原因。对于术后吻合口出现肠漏，患者家属咨询的专家说是吻合器材的原因，并且明确说是这次手术器材来路不正规。

9月10日，胡十全病情加重，但康安定医生反对家属送病人去省肿瘤医院。在家属的反复要求下，双峰县人民医院拖到晚上十点才同意将胡十全转送省肿瘤医院，但不同意派医护人员护送。在胡十全两个儿子的苦苦哀求下，医院才派一名医师去，但跟家属索要了300元“护送费”，依然没有发票。晚上十二点赶到省肿瘤医院，9月11日凌晨一时许，湖南省肿瘤医院开始给胡十全做吻合口切除术，到早上七点多做完。手术专家对胡十全的儿子说：“你父亲腹内粪便清洗了2万毫升水，再拖延时间就没救了，我是在为你们擦屁股”。

事后，胡十全的家属复印了病历，咨询了相关专家，专家们认为，医生对胡十全的术后出现肠漏是完全可以采取及时补救措施的，要么立即手术探查对肠漏采取补救手术，要么建议家属及时转上级医院救治。但遗憾的是，医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家属给康安定医生打电话和发短信都不理，甚至还阻止转院，导致病人急性腹膜炎并发，病情恶化。省肿瘤医院做吻合口瘘修补术，是在给县医院手术失败善后，胡十全一家为此已花了近二十万医药费，却无丝毫好转。胡十全认为，这种状况是医生不负责任一步步造成的后果。

病床上的胡十全

胡十全家属事后得知，康安定医生这次出诊，省肿瘤医院不知情，而且没有在卫生局备案。双峰县人民医院事后补了一份申请“手术援助”的表格，省院不认。通常，这需要两个医院的医务科有转诊申请并签字同意，加盖公章，还要所管辖的主管部门签字才合法。《执业医师法》第十七条规定：“医师变更执业地点、执业类别、执业范围等注册事项的，应当到准予注册的卫生行政部门依照本法第十三条的规定办理变更注册手续。”多点执业，是需要第一执业医院的同意或者向医疗主管部门报备的。但现在一些省级医院的医生常到下面医院“开飞刀”，赚取外快，还不走正常的程序。

虽然外院专家可以按照规定收取会诊费和手术费，但通常都是由医院收费处代收，给患者开具收据，像这样医生直接向患者家属索要费用的情况，就是违规。《执业医师法》第二十七条规定：“医师不得利用职务之便，索取、非法收受患者财物或者牟取其他不正当利益。”在查看病历时，患者家属还发现了其中有医生仿冒患者家属签字的情况。《手术知情同意书》和《麻醉同意书》是患者儿子胡存芳签字，但《输血同意书》却是有人假冒胡存芳笔迹签字，事先也没有通知。

上图为胡存芳本人签字，下图为医生假冒的胡存芳签字

胡十全家属想讨个说法。胡十全最初去省肿瘤医院时，其实是有病床的，康安定医生之所以让他们回双峰县人民医院，就是因为双峰县人民医院的邓雄是他徒弟。手术前，胡十全家属还宴请了康、邓两位医生，寄予了厚望。结果，手术名义上是康安定操刀，但实际上可能是邓雄，因为技术不过关导致动脉血管破裂，两次紧急输血，术后因吻合技术不当又导致肠漏，出了问题不及时解决，拖延时间、推卸责任，甚至对病人家属进行威胁、恐吓。

2016年10月24日晚九时许，胡十全病情加重，儿子胡存尧去找双峰县人民医院领导求救，却不知该院正好又死了一个产妇在处理，无暇顾及。胡存尧在医院被以陈波为首的十余名保安殴打致伤，事发时他正好开着手机摄录功能，所以全程都有手机录音录像，陈波边打边叫嚣：“我打你又怎么样？刘斌和冯河全跟我讲过了，我就是打你了”。胡存尧好不容易脱身才赶到当地派出所求救，派出所不给立案。当地派出所的所长叫刘斌，副所长叫冯河全。

10月25日，胡存尧以书面方式向双峰县人民政府、卫生局反映了上述情况。双峰县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李兴魁10月27日批示：“请卫生局迅速组织力量切实调查核实并提出处理意见，报县委政府，请走马街镇做好病人家属稳控。”卫生局局长向建新批示：“请赵局按李县长指示报落实。”副局长赵正林批示：“请谢股长落实。”随后，谢股长组织患者家属和医院方进行多次协商，院方答应赔钱私了。但对于家属方要求追究康安定医生的责任以及双峰县人民医院保安打人的责任，当地政府并没有同意。

双峰县政府和卫生局领导批示的材料

胡十全的家属诉求很明确，要求追究医生的非法行医、滥用器材、非法收取费用的责任，追究医生在手术过程中不履行告知义务、假冒家属签字的责任，追究医院保安违规在工作时间酗酒、无故打人的责任，追究公安机关不予立案的责任。但他们发现，有关部门就是想捂盖子，想维稳而已，对行政不作为、滋生腐败的土壤、警匪一家威胁恐吓的行为不想追究。他们如果再去讨要说法，会不会被当做“医闹”，被医院和公安机关倒打一耙？

胡十全现在在湖南省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医生说是再次手术不及时，造成弥漫性腹膜炎……广泛性粘连造成的。患者腹痛难忍，每天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双峰县人民医院出了8000元钱，本来医院、卫生局答应先出钱治疗再说，现在也不管不问了。患者家属一筹莫展。胡十全的儿子写了一份材料，题目是《黑医院、黑医师，赚黑心钱，黑了天；求救命，求救人，青天何在，盼包公》，四处投递，希望有领导可以真正过问，可至今仍石沉大海……

本文全部素材以及病历由胡存尧先生提供，并愿意对证据真实性承担责任。本人并未代理该案，本文只是如实记录事情经过，为学习和研究之用，供业内同行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