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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六便士折腰的勇士

LCA  · 公众号  · 艺术  · 2024-10-10 14:11

正文

2024036

何处是吾乡?


1897 年,高更( Paul Gauguin )在南太平洋塔希提岛的“野蛮人”生活并非一帆风顺,经济上内忧外患,自身健康状况的恶化,最爱且唯一的女儿阿琳( Elien )不幸去世,让他深深地陷入了绝望。在完成职业生涯后期最重要的作品——《我们来自何处?我们是什么?我们去往何处?》(以下简称“我们来自何处”)后,他爬上这座曾被他描绘千百遍的山体,吞下大量的砷,静待死神来临。

《我们来自何处?我们是什么?我们去往何处?》局部 高更 1897 年

这位经历了骇人疼痛和痉挛的勇士,再一次被上天眷顾,死里逃生。不同于上次,虚弱的他躺在工作室的床上一动不动,思索着自己所能完成的这一项伟大工作:我能为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似乎只有这样悲惨的境遇才能让他起身,在作品左上角留下“ D'où venons-nous ? Que sommes-nous ? Où allons-nous ?”:“我们来自何处?我们是什么?我们去往何处?”。这样悲观的文字顺理成章成为作品的名字。此幅大约4米宽的“长卷”,自左至右讲述了人从襁褓婴儿变为佝偻老妪的三个阶段,象征着时间的流逝与生命的消长。深蓝和深绿色组成的昏暗背景,让一簇簇明亮的红色、橙色、白色像宝石一样醒目,是后期塔希提调色板的一大特色。

局部之签名


次年,高更决定把这幅作品送到法国展览并销售,出于对这幅作品命运的好奇,他重振斗志,再次进入战斗状态。此时的高更已经有了一些名气。不过,在当时的展览现场,不少评论家、记者对这幅作品颇有微词,《风雅信使》(是当时定期从巴黎寄到塔西提岛免费刊物、也是他了解巴黎主流文艺圈、激发灵感的唯一源泉)记者安德烈·丰泰纳( Adrian Foncette )认为《我们来自何处》尺寸与皮埃尔·皮维·德·夏凡纳( Pierre Puvis de Chavannes )壁画不相上下,并且有一部分人物姿势借鉴后者。皮维实现了哲学理想的神圣使命,用纪念碑式的魔法呈现了田园诗意的和平景致,而在高更的巨幅画板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两个平静柔弱、沉思的人物都没有,无法让人理解他所提出的一连串的哲学提问,出于心虚,才在画布上方角落里留下‘我们来何处?我们是什么?我们去往何处’的释义。


艺术和缪斯钟爱的圣林 夏凡纳 1884 年


不过这是高更的一贯做法。不同于随意给作品命名的艺术家,画静物可能就命名为《静物》,不知道用什么题目就叫《无题》,高更不仅对名字深思熟虑,还对作品的创作灵感和意义进行长篇累牍。早在布列塔尼时期他就已经这样做了。在另一幅名作《死亡的幽灵在注视》中,艺术家塑造了一个既非常华丽又看似很简洁的身体,他解释道名字来源于女孩的恐惧,这里的土著向来害怕死人的幽灵,画面左上方身着黑衣的老人精灵激发了女孩与幽灵的想象,她的眼睛里才会是那种像听见丧钟似的表情,背景中散布着的各种颜色,用黄与紫统一起来的橘黄与蓝的和谐,皆来源于高更的主观想法。而当时某些具有话语权的艺评人似乎只想欣赏来自野蛮国度女孩展现的黑暗又阴郁的神秘感,对艺术家精心大胆地用色彩想象出的世界并不感兴趣。


《死亡的幽灵在注视》局部 高更 1892 年


评论家们的笔伐并没有削弱“勇士”的气焰,他随即给丰泰纳回复了一封长长的战斗檄文。这样一来二回,高更的名气越来越大。他似乎是天生的艺术市场活动家,得益于成功的证券经纪人的经验,他深谙艺术名利场的底层逻辑。在去塔希提之前,他就伙同朋友们为自己做了一番包装和炒作。他先是作戚戚惨相,博得人们同情,再把对自己的投资宣扬为慈善事业,惹得他的入门师傅后来极其讨厌他的毕沙罗( Camille Pissarro )也洒出同情之泪,并把他引荐给评论界大佬奥克塔夫·米尔博( Octave Mirbeau )。米尔博在巴黎的日报《巴黎回声报》、《伏尔泰》都赞扬高更那“闪耀着野性光辉”的诗意幻想的结合,就这样,在 1891 年,高更完成了关键一步,他的“慈善”拍卖大获成功,获得约 10000 法郎。他将报纸上关于他的报道剪下来寄给遥远的妻子梅特( Mette-Sophie Gad ),彰显自己的成功,更承诺要以一个富人的身份从殖民地荣归故里,为和离家庭的重聚做打算,并书信告知妻子,“如果能把评论界大佬的文章转载到丹麦报纸上,那就一定会在丹麦的艺术界产生影响。”


似乎从一开始,高更就不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但在艺术史上,高更、与塞尚、梵高却被认为是后印象主义的三巨头。他不像梵高用浓烈的色彩和线条表达热爱,用极速酣畅的笔触宣泄情感,他的绘画正如他的为人一样直白、赤忱。高更也不像塞尚在明知不会被理解的境况下,依旧执着苦心钻研艺术形式之奥秘。在高更的作品前,人们会沉思,疑问,惊讶,或许就是因为他本人的复杂。

带有光环的自画像 高更 1889 年


他既世俗又清高,既能低下头惺惺作态又能昂起头颅为自己的艺术发声;他清醒自持,既要六便士又要月亮,六便士能让他坐二等舱出海到自己神往的原始天堂,也能令结发妻子刮目相看,月亮则是高更骨子里强烈的艺术基因,是他呼之欲出的天然敏感和觉察。凭他身上流淌的印加血统本能的与塔西提的原始特征融为一体,儿时六年在秘鲁的“蛮族”的时光,使他能够以截然不同于普通欧洲人的视角来观察世界,因此他比一般艺术家更果断、勇敢,更能深刻体会南美洲原始风情中所蕴含的巨大生命力。


在高更心中,塔西提是一片净土,也应该是一片净土,因为他们有世界上最纯粹的信仰,他欣赏并崇拜这样纯粹的信仰,多次刻画的矗立的石像就是大溪地土著人民信奉的神明:“古老的海洋宗教太伟大了,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不单是被原始岛屿饱满鲜艳的色彩和神秘浪漫情调所吸引,艺术家还潜心研究关于海洋生活的两卷本书籍《海洋航行指南》,这本书完整的描述了塔西提被遗忘的宗教信仰和习俗,为高更打开了传说中的神秘之门,让他有机会观摩本来只能依靠想象的异教仪式。


在大溪地首都帕皮提度过三个月后,他感到非常失望,那些殖民者和新教传教士让这个岛上居民改信基督教的行径,直接导致当地的传统宗教信仰几乎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创作于 1893 年至 1894 年间的名作《神秘泉》是他十分钟爱的典型岛屿神话式故事,油画、彩绘木雕及版画都是他尝试过的媒材。只是女孩引用的并非天然的山泉,而是殖民者在当地安装的管道中流出的水,这幅被高更多次强调的作品已经显露明显的暗示意义。塔西提土著人的弓弩长矛始终打不过西方殖民者的长枪列炮,塔西提终究选择了妥协,接受西方殖民主义做一个长久的懦夫。不过,《神秘泉》这个场景源自摄影师查尔斯·施皮茨( Charles Spitz )在 1887 年的一幅摄影作品。


神秘泉 高更 1893 年


1893 年至高更去世后,都没能复制两年前的成功,两次画展销售惨淡,评论家认为他给作品强行注入文学和象征意义是对作品的重伤。高更却认为是艺术圈的惨淡没落,人人阿谀虚荣,即便他认真撰写了详细的释意,也没有人愿意驻足探究其丰富内涵,失望之至。也为了延续自己精心打造的野蛮艺术家的人设,1895 年 3 月,他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去过的欧洲,重返大溪地。《我们从何处来?》是高更后期最具代表的作品,它描绘了由一尊神像守护着岛民的安宁的伊甸园。这一切的美好被从树后走出的两个阴森人影——裹着暗色长裙的本土女人所打破,她们在知识树旁记录着他们的苦难,记录着文明的进化是如何让原本淳朴的快乐消失,这可能是高更第一次来塔西提感到失望之后,一直都怀有的对于土著文明被西方侵略者所破坏的惋惜。他一直在寻找一个理想国,没有纷争,不爱慕物质、生活简单而纯粹,人们与动物自然和谐相处,这里有纯粹的信仰,宗教也不再是统治世界的一种工具或者武器,只是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到底何处是吾乡?

《我们从何处来?》局部之先知

远古时代 高更 1892 年


人性的复杂正如高更的矛盾一般。他离弃家庭,逃至南太平洋,在塔希提岛享受白人在殖民地的一切特权,接续有两三个未成年的土著模特为他生下混血宝宝,却将自己的人设定位成反殖民主义的“野蛮艺术家”,不失时机的大规模借鉴随身携带的能带来激励的“文化界的所有朋友”(画作、报刊、照片等),与他标榜的理念南辕北辙。正如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他的瑕疵在世人的眼中已经成为他的优点的必不可少的派生物,但是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他具有天才。艺术中最令人感兴趣的就是艺术家的个性;如果艺术家赋有独特的性格,尽管他有一千个缺点,我也可以原谅。”能够守护这份天才并干脆利落的做出选择,拼上一切去追寻月亮,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参考文献 | 《高更》贝琳达·汤普森著 陈梦璐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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