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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鼓起攒了好几年的勇气，终于向单位领导提出辞去中层的职务时，领导放下手中的笔，一脸惊讶地望着我，疑惑地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和同事有什么矛盾吗？”
我赶紧解释说没有矛盾，同事们都挺好的，纯粹是我觉得自己能力不足难以胜任，继续做下去怕影响工作质量的提升......
《二十不惑》剧照
但是很显然，这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对于领导没有什么说服力。他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你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一时想不开？你真的知道辞去职务之后会怎样吗？你的社会地位、工资水平、周围人对你的评价等等都会下降，那种边缘化的日子是很不好过的。你还是回去再好好想想吧。”
我知道领导是诚心实意地关心我，不希望我一时冲动作出不明智的选择。可是这个念头已经在我心里起起灭灭了好几年，不想再次无果而终，也不想再给自己留下退路。于是我斩钉截铁地对领导说：“我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来的，恳请领导能够认真考虑。”
于是不久以后，单位人事调整时，又经过几轮对我的真实意愿确认和我个人的一纸书面申请，我终于辞去了这个体制内被称为“科长”的中层职务。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熟悉情况的人都知道，体制内的职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正常人寻求的都是从底层的坑一点一点往上挪，而像我这样选择主动出坑的“萝卜”实属异常。所以很多同事都对我的做法表示惊讶和不解，但他们表现出来的却多是认同赞赏甚至羡慕。有的同事对我说：“你可真是高风亮节啊，能够主动给别人挪位置。”有的则对我说：“你以后再没什么压力了，真让人羡慕啊！”只有一个人好奇地问：“你怎么会有这么......不正常的举动？”
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哪里有什么“高风亮节”，我不过是觉得身上的担子太重，想过得轻松一些罢了，顶多算是主观为己，客观为人吧。
坦白地说，从我进入体制内的那天起，我的职业规划就是做个普通的职员，不太想去寻求职务的升迁。因为我很清楚自己的秉性，埋头做事很好，指挥吆喝不行。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我只适合做拉磨的驴，不适合做领头的羊。
所以我被安排到现在的职位时深感意外。记得当初任职之前老领导找我谈，我当时就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说自己性格内向，不擅沟通，恐怕会辜负领导的信任。可是也不知是因为实在无人可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领导坚持认为我完全可以匹配这个岗位。他说：“我们也是经过广泛的了解才决定的，大家一致反映你做事踏实认真，没问题。”
领导的信任让我受宠若惊也心怀感激，毕竟是对自己的一种认可。于是怀着对领导知遇之恩的感激心理，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工作中，真心实意地想在新的岗位上发光发热，方不辜负领导的一番信任。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可是没多久，我就感到了深深的力不从心。上岗一段时间之后，我的直接领导语重心长的告诫我，作为单位的一名中层人员，光顾着自己埋头干活是不合格的，更重要的是要学会管理和带动科室的其他人员。比如，可以每个星期把大家召集起来开个小会，总计上周工作，讨论下周工作安排。
这种工作方法在体制内非常普通，可是与我而言却是难事一桩，因为我最惧怕在公开场合讲话。虽然整个科室连我总共也就六个人，可我还是做不到流畅自如落落大方。因此第一次科室会议，我语无伦次地讲了不到五分钟，就匆忙离开小会议室落荒而逃。自那以后，我就极少以开会的形式布置工作，而是转移到工作群里进行线上交流和讨论。
不仅害怕和科室人员当面交流，和上级领导、县区同事以及其他平行部门的人更是如此。比如需要和上级领导汇报工作时，能发信息的我绝不打电话，更不会选择当面说话。而即便是发信息，我也会反复酝酿和修改措辞，最终犹豫半天才能发出去。同时还会暗自惴惴：“我这样说是不是不合适？他会不会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身在体制内，我最害怕听到的是“沟通协调”四个字。按照我的简单化思维，不管什么工作，直接按照规定做就是，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可是在实际工作过程中，有些事情我这里得到的结论是“不行”，而经过有些人的沟通协调，“不行”往往也可以变成“行”，尤其是一些非原则性的事务。于是我的直接领导不止一次地点拨我：“做工作，不仅要有智商，更要有情商。”
除了情商低下、不擅长工作之中的沟通协调之外，过度反省和罪责归己的思维方式，也让我承受了莫大的压力。有一年省里下来检查工作，最终的通报里点出了两点存在的问题。如今回过头看，当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但是当时我看到通报后极为自责和不安，觉得都是因为自己工作没做好，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于是我陷入对自己的严厉攻击之中，就连吃饭睡觉的时候也在不由自主地反刍，搞得自己疲惫不堪。用老公的话说，看我的反应感觉跟天要塌了似的。
也就是在那一次，我产生了辞去职务的念头，想着自己既然做不好，何必要尸位素餐白占着这个位置呢，不如让给更能干的人。我甚至拟好了给领导的短信，却最终没有发出去。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后面的几年基本上都是在这样的状态中度过：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自我谴责、自我恐吓......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科室的其他人员都特别地配合。对于日常的工作分配，大家几乎从未有过推诿扯皮甩包袱这样的动作。我常常觉得这几年我之所以还能步履蹒跚地走下来，都是因为他们的一路相扶。因此在我心里，他们不是自己的下属，而是让我心怀感激的同事。
但我还是不愿意这样踉踉跄跄地负重前行了，因此单位人事调整之前，我把几年的纠结和犹豫变成了实际行动，并最终化作了现实。
说实话，刚辞去职务的那几天，我简直开心地想要飞起，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可爱和明亮起来，那时有句话曾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你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
《重启人生》剧照不过这样的兴奋和激动仅仅持续了十来天，我就被自己“啪啪”打脸了，因为我的情绪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开始的兴奋直接跌进了深深的后悔之中。比如网上购物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想：“一个月少了几百块钱，一年算下来够你买多少箱猕猴桃啊，你就是作！”又比如看到单位其他的中层们匆匆忙忙的身影时，竟然会感到一丝落寞，涌上心头的话也变成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由此我也更加清楚地认清了自己：原来对于收入和地位，我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在意。
而今，激动和悔恨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成为了过去，留下的倒是一种久违的平静。我又回到了小职员的位置，每天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很踏实、也很安心。记得多年前读过周国平的《最适宜的位置》，大概的意思是说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位置。我想，这也许就是适合我的位置吧。
排版：桃桃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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