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中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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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访西班牙安达卢西亚的历史名城格拉纳达,你一定不会错过阿尔 罕布拉宫。从格拉纳达的阿尔拜辛老城区向东望去,隔着阿萨比卡山谷,在延绵起伏的内华达山脉和远处的韦莱塔峰的掩映下,在一处险要的台地上,你就会看见这座被穆斯林诗人赞为“祖母绿中的珍珠”的红色城堡。
阿尔罕布拉宫远景
阿尔罕布拉宫(Calat Alhamra)的名字来源于阿拉伯语“红色的 (al-Hamrā)”,得名于城堡建造中所使用的当地红色黏土的颜色。另有一说认为,该名称来源于阿尔罕布拉宫的建造者,奈斯尔王朝(Nasrid Dynasty)的奠基人穆罕默德·伊本·奈斯尔(Mohammed ibn Nasr,1238–1272)的父亲优素福·艾哈麦尔(Yusuf al Ahmar),此 人的绰号“艾哈麦尔”即“红色”之意,因此奈斯尔家族也被称作艾哈麦尔家族。
多数人认为,后一种说法纯属牵强附会。但也有记载表明,阿尔罕布拉宫墙体原本是以白色灰泥涂抹墙面,并未显现红色,只是由于岁月风化才显现出红土本色,“红宫”很可能并非因此而来。究竟真相如何,如今恐怕实难考证,我们不如留待后人解决吧。
阿尔罕布拉宫实际上是由不同历史时期的建筑组合而成,因此并不存在整体的设计和规划。某些建筑遗迹古罗马时期甚至更早就已经存在,但可考证的阿尔罕布拉的最早建筑见诸9世纪。文献记载,公元889年,一座被称作阿尔卡萨瓦(Alcazava)的要塞已存于世,并且在战争中有所毁损,当时的阿拉伯统 治者将其修复并扩大,此后便一直默默无闻地拱卫 整个格拉纳达。13世纪, 阿尔罕布拉真正迎来了辉煌,穆罕默德·伊本·奈斯尔将格拉纳达定为其埃米尔国的统治中心,阿尔罕布拉作为卫城和王家宫殿,被大规模地改造和扩建,西班牙穆斯林的建筑和装饰艺术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登峰造极的发挥。
阿尔卡萨瓦要塞和军械广场
首先,阿尔卡萨瓦要塞被强化,维拉和欧曼纳赫两座巨大的塔楼树立起来,水源从达罗河被引了进来。穆罕默德二世(1273–1302)及穆罕默德三世(1302–1309)统治期间,陆续建造了仓库、造币厂、军营、宫殿、城墙,以及清真寺。根据墙上铭文的说明,我们得以知晓,今天可以欣赏到的大部分阿尔罕布拉宫的建筑和内部装饰,归功于优素福一世(1333–1353)和他的继任者穆罕默德五世(1353–1391)。 这一时期,要塞和王宫被再次改建,墙内的区域被拓宽,著名的正义之门(Puerta de la Justicia)、浴场(Baños)、科马雷斯厅(Cuarto de Comares)、小船厅(Sala de la Barca)和狮子中庭(Patio de los Leones)等,几乎都是那时所建。
阿尔罕布拉宫平面图
科马雷斯厅外的桃金娘中庭
奈斯尔王朝的苏丹们延请了来自各地的穆斯林、基督徒和犹太人等 不同信仰的人建造这座宫殿。工匠们参考了些许受拜占庭影响的阿拉伯阿拔斯王朝建筑风格,并加以发展,创造出一种新的艺术,它利用镶嵌精工、钟乳状装饰、阿拉伯语铭文和天花板彩画等丰富多彩的装饰,设计和构造得十分壮丽辉煌,堪称是此类工艺中的极品。彩色的瓦片、木料、石灰以及魔幻般复杂的图案粉饰了墙体,在大厅里,圆顶看上去好 像在慢慢旋转,这是用多面装饰在光影效果下使人产生的错觉。西班牙最后一位伟大的穆斯林诗人伊本·扎姆拉克(Ibn Zamrak)曾在姐妹厅 (Sala de Dos Hermanas)的柱基上留下了这样的诗句:“即使星星也愿意离开天宫,渴望能在这所宫殿里居住。”
姐妹厅柱头上的诗句
1492年,格拉纳达向兵临城下的“天主教双王”阿拉贡的费尔南多二世(Ferdinand II of Aragon)和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拉一世(Isabella I of Castile)夫妇投降,奈斯尔王朝灭亡,伊比利亚半岛上的伊斯兰政权被彻底终结。阿尔罕布拉宫也就此易主,被西班牙国王涂抹上自己的颜色。卡洛斯一世(Carlos I,1516-1556)下令在宫墙的西面加盖了一座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文艺复兴风格的宫殿。此外,还有国王寝宫(habitaciones del Empreador)和王后理发师塔(Peinador de la Reina)等都是 16 世纪前期的作品。
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同时也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他是自查理曼以来欧洲最强大的统治者
但是,随着西班牙哈布斯堡王室定都马德里,以及西班牙国力的快速下降,从18世纪开始,阿尔罕布拉宫被王室遗弃。荒草藤蔓很快吞噬了这里,在拿破仑战争期间,更有一部分城墙被炸毁。直到19世纪,西班牙国王费尔南多七世才重新想起这里,开始修复、 重整,而呈现如今的样貌。1826 年,被誉为“美国文学之父”的华盛顿·欧文(Washington Irving)来访,并以此为题材,写就了著名的《阿尔罕布拉故事集》,阿尔罕布拉宫才重新回到世人们的眼中。
花园和水景都是19世纪之后修缮的结果
阿尔罕布拉宫见证了伊斯兰教与基督教文明的此消彼长。1212 年7月16日,在西班牙科尔多瓦以东七十英里的一个小丘上,穆瓦西德人(al-Muwahhidun)的十万大军被无可挽回地粉碎了。当时大概谁也没有预料到,这场被穆斯林称作小丘之战的战役,在欧洲被称为纳瓦斯·德·托罗萨战役(Battle of Las Navas de Tolosa)而闻名的战斗, 成了伊比利亚半岛基督教与伊斯兰教力量对比的转折点。
11世纪,以科尔多瓦为中心的阿拉伯后倭马亚王朝在朝臣与地方长官的互相倾轧,争权夺利中分崩离析,伊比利亚半岛上的基督教诸国无不弹冠相庆,谋划着发动反攻,为天主收复已沦陷于异教徒手中三个多世纪的失地。然而,伊斯兰教在伊比利亚的生命还远未结束,就像中东已经衰败的阿拉伯帝国得到从东方来的突厥人的新鲜血液,再次为伊斯兰世界重振声威一样,狭窄的直布罗陀海峡也远不能阻止北非的柏柏尔人前赴后继,援助和征服已经衰弱了的穆斯林同胞,并以“圣战”为名让基督徒再次领教真主的威力。先是穆拉比特(al-Murābitūn),然后是穆瓦西德,这些新近皈依伊斯兰教,被西班牙人统称为“摩尔人” 的北非居民以“改宗者的狂热”一次次地让卡斯蒂利亚、阿拉贡和葡萄 牙国王们颜面扫地,让欧洲各地前来援助的十字军铩羽而归。但这一切, 终于在纳瓦斯·德·托罗萨战役中画上了句号。
穆瓦西德人的哈里发仅以身免,率千余残军一路奔逃,回到北非的老家摩洛哥的马拉喀什(Marrakech),两年之后就死了。穆瓦西德人在伊比利亚的统治土崩瓦解,地方长官纷纷自立,穆罕默德·伊本·奈斯尔就是其中之一。此人的家世据说可以追溯到圣城麦地那著名的赫兹 赖只(Khazraj)部落。通过一系列卓有成效的联姻,穆罕默德为他的家族赢得了阿尔梅里亚、格拉纳达和马拉加的土地,在伊比利亚半岛南端形成了一个长条形的沿海王国。然而这种司空见惯的政治手腕并不是穆罕默德获得成功的真正原因。
纳瓦斯·德·托罗萨战役中,卡斯蒂利亚、纳瓦拉国王和阿拉贡联军共同击败了穆瓦西德王朝。这场战役是罗马教廷领导的十字军行动中重要的一部分,是基督教世界一个重要的胜利
穆罕默德自称“加里卜”(al-Ghālib,胜利者),然而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继任者,都与这个称号所代表的含义没有多少缘分。就连他选择的宫廷所在地,格拉纳达,似乎都不是一个有远大志向的君王应该流连的地方:它太美丽,太舒适,是一处令人沉醉的温柔乡。格拉纳达被 阿拉伯人比作欧洲的大马士革,无论位置还是气候,都远非安达卢西亚的其他任何城市可以比拟。达罗河和赫尼尔河在这里交汇,一片叫作织女星的草原被丰沛的溪流灌溉,一年四季永远苍翠绚丽。马拉加的无花果和葡萄酒,圣费尔南多的扁桃,阿尔梅里亚的柑橘,还有无数葱郁的橡树和野草莓树,阳光照耀下薰衣草扑鼻的芬芳,这里应有尽有。领略了它们之后,再看看阿尔罕布拉宫随处可见的加里卜的格言“wa-la ghālib illa Allāh”(除真主外别无胜利者),似乎只是一句自我安慰而已。
阿尔罕布拉宫内雕刻的奈斯尔王朝徽章,阿拉伯语即加里卜的格言“除真主外别无胜利者”
1246年,加里卜与卡斯蒂利亚王国费尔南多三世签订《哈恩条约》,将自己的王国纳为卡斯蒂利亚王冠下的附庸,恭顺地称臣纳贡。在地理大发现以前,欧洲的黄金主要来自西非,马里和布基纳法索两地最为重要,通过撒哈拉沙漠商道,经伊比利亚进入欧洲,格拉纳达在这一中转贸易中获利颇丰,阿尔罕布拉宫便是这傲人财富的最直接的体现。在羽翼未丰之时,格拉纳达北方的主子需要这棵摇钱树。而当卡斯蒂利亚国王唆使穆斯林各地首领们互相倾轧,再予以各个击破的时候,加里卜置身事外甚至主动提供帮助,1248年攻克塞维利亚,1262年灭亡涅夫拉,卡斯蒂利亚军队中都有格拉纳达的加盟。这大概就是奈斯尔王朝在伊比利亚穆斯林大势已去,诸国陆续灭亡之时,还能作为半岛上唯一的伊斯兰政权回光返照,苟延残喘的原因。
格拉纳达的地理位置极其优越,以内华达山脉为天然屏障,坐拥欧洲和非洲两块大陆的转口贸易,使它长期保持着繁荣。热那亚银行家还在这里投入重资建立分号,将它纳入地中海的商业网络。当14世纪的西欧大部分地区深陷经济危机,长期衰退停滞不前的时候,格拉纳达依然富庶兴旺。格拉纳达还是伊比利亚半岛的穆斯林居民在再征服期间最后的避难所,接受了无数被驱逐出基督教控制地区的难民的首都,甚至因此而成为当时欧洲最大的城市之一。然而在15世纪,葡萄牙开辟了直达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海上贸易路线,从而导致格拉纳达丧失了区域贸易中心的地位。随着卡斯蒂利亚和阿拉贡两王国在1469年联姻合并, 再征服运动只差临门一脚就将大功告成,格拉纳达的丧钟就这样无可挽回地被敲响了。
当然,在奈斯尔王朝两个多世纪的历史之中,并不是没有向不断蚕食自己的卡斯蒂利亚挑战的尝试,他们在北非摩洛哥找到了强大的盟友, 推翻了穆瓦西德政权的柏柏尔马林王朝(Marinid dynasty),仍然不乏 “圣战”的狂热和令人生畏的军队。从1275年开始,应邀而来的北非军队就不断跨越海峡,和格拉纳达一起给卡斯蒂利亚制造着麻烦。围绕着直布罗陀海峡这一战略焦点,双方战火不断,前后五次阿尔赫西拉斯 (Algeciras)海战,三次直布罗陀要塞围攻战,海峡控制权在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间数度易手。
最具决定性的战斗始于1330年,卡斯蒂利亚王国阿方索十一世为首的十字军攻克马拉加省重镇特瓦 (Battle of Teba)。这场战役中,来自苏格拉的骑士詹姆斯·道格拉斯(Sir James Douglas)战死,他携带的苏格拉国王罗伯特·布鲁斯(Robert the Bruce)也因此以“勇敢的心”而闻名。岌岌可危的格拉纳达苏丹 穆罕默德四世再度向摩洛哥求援,马林王朝的苏丹阿布·哈桑·阿里(Abu al-Hasan Ali ibn Othman)立即派出强大的舰队登陆阿尔赫西拉斯,并一举攻占直布罗陀。地中海两岸的穆斯林无不为这场及时雨般的胜利欣喜若狂,然而,格拉纳达宫廷臣僚们却另有心思,他们不曾忘记历史上穆拉比特人是如何应邀而来,又如何反客为主的。1333年,从前线归来的穆罕默德四世被一帮反对与摩洛哥联盟的贵族刺杀。
奈斯尔王朝君主的宝剑
幸而阿布·哈桑此时并没有大举进军伊比利亚的打算,格拉纳达和摩洛哥的联盟关系在新苏丹优素福一世上台后仍然得以维持。1340年,阿布·哈桑的摩洛哥舰队再次击败卡斯蒂利亚舰队,并与优素福一世合兵一处,进攻直布罗陀海峡中的至关重要的塔里法岛。阿布·哈桑此时犯下大错,他认为围攻将会持续很久,维持着一百多艘战舰的成本过于高昂,于是将舰队遣散了。但此时阿方索十一世已经获得了葡萄牙、阿拉贡和热那亚海军的支持,基督教舰队轻易切断了摩洛哥和伊比利亚之间的补给线。塔里法攻而不克,基督教联军又在不断壮大,格拉纳达和摩洛哥人没有选择,只得在非常不利的局面下接受会战。
萨拉多河战役(Battle of Río Salado)以穆斯林大败亏输而结束。像穆瓦希德人一样,阿布·哈桑的马林王朝军队一路溃逃回了摩洛哥。从此再也没有来自非洲的伊斯兰军队跨越海峡,踏上欧洲的土地。若非伊 比利亚诸国此后卷入了英法百年战争,彼此鏖战不休,并遭遇席卷欧洲的黑死病的重创(阿方索十一世即在对直布罗陀的进攻中染病去世),再征服运动恐怕一个多世纪以前就会结束。丧失了一切希望的优素福只得向卡斯蒂利亚输诚求和,满足于给阿尔罕布拉宫而不是他的王国添砖加瓦。在平稳统治了十余年后,和他的父亲、哥哥等前任苏丹一样,他也在格拉纳达清真寺的一次祷告中遇刺身亡。
阿尔罕布拉宫国王厅穹顶壁画上的优素福一世
此后奈斯尔王朝再也不可能在抵抗基督徒的军事行动上有所作为,大多数苏丹都以精致的宫廷教育,对诗歌、 音乐、书法、建筑、天文、哲学等艺术和学术的热衷而知名。本应作为军国大事决策之地的阿尔罕布拉宫更多时候更像个文艺沙龙。同时, 困扰着其他所有伊斯兰国家的顽疾,奸臣弄权,后宫内斗,兄弟阋墙在 格拉纳达也天天都在上演。自 1232年到1492年在位的二十一位苏丹, 有六位曾经上台两次,穆罕默德八世曾上台三次,可见政局之混乱。大多数苏丹都没法寿终正寝,不是被毒死就是被刺杀,国策也就毫无战略性、连续性可言,只是在日薄西山中得过且过。
阿尔罕布拉宫就这样在绝望中见证着一幕幕毫无意义的血腥杀戮和歌舞升平的悲喜剧。这出戏的最后一幕开始于第十九位苏丹艾卜·哈桑·阿里(Abū al-Hasan `Alī,1461–1482,1483–1485),一次军事行动中,他俘获了一名叫伊莎贝拉·德·索利斯(Isabel de Solís) 的基督徒贵族妇女,对她一见钟情,坠入爱河,并为之改名“索拉亚” (Soraya,星星)。苏丹把新欢安置在阿尔罕布拉宫中,百般宠爱,激 起了正妻爱恰(A cha)的妒火。在她的唆使下,艾卜·哈桑的儿子艾卜·阿 卜杜拉(Abū `Abdallah)把父亲赶出了格拉纳达。艾卜·阿卜杜拉就这样成为苏丹穆罕默德十二世,西班牙人称之为布阿卜迪勒(Boabdil), 他注定将以格拉纳达最后一位苏丹之名而永载史册。
阿尔罕布拉宫的奢靡生活:《新宠》,菲利波·巴拉荻 /绘
在一次不谨慎的军事行动中,艾卜·阿卜杜拉被卡斯蒂利亚击败并俘虏。艾卜·哈桑趁机复辟,不久又让位给弟弟穆罕默德十三世。这位绰号“宰加勒”(al-Zaghall,英勇者)的新苏丹精明强干,比艾卜·阿卜杜拉受欢迎得多,然而费尔南多和伊莎贝拉夫妇却不允许西班牙的统 一大业横生阻碍,他们想到了监狱里的艾卜·阿卜杜拉,决定利用他给格拉纳达最后的致命一击。在卡斯蒂利亚人力财力的武装下,反攻倒算的侄儿将叔父赶出了首都,随后,眼睁睁地看着卡斯蒂利亚人吞并了穆罕默德十三世的其他所有领地。这一幕与半个世纪前发生在地中海东端的故事何其相似,东罗马帝国正是这样在奥斯曼土耳其人操纵下的内战中迎来了末日,剧本在格拉纳达埃米尔国重新上演,只是穆斯林和基督 徒对调了位置。
在阿尔罕布拉宫的阿本瑟拉赫厅(Sala de los Abencerrajes)里,据说,穆罕默德十二世曾为了自己的统治,屠杀了爱国贵族萨拉只(Sarrāj)家族的36名成员,大厅的名字正来源于此。这则传说虽然无可稽考,但无疑寄托了这个时代格拉纳达人的绝望和愤怒。
阿本瑟拉赫厅的穹顶,繁复的钟乳状装饰
1491年,已经胜券在握的卡斯蒂利亚国王勒令原来的俘虏交出格拉纳达,怯懦的苏丹在将领们的鼓舞下拒绝了保护人的要求。但希望终究从不曾存在, 第二年,双王大军开到。被封锁两个月,在确定无法从非洲和土耳其获得援救之后,穆罕默德十二世开城投降,永远地离开了红色宫殿,一去不返。当他踏足高地,最后回望自己的首都时,不禁叹息,泪如雨下。就是这时,那位教唆他毁灭了国家的母亲责备道:
你未曾像男子汉一样保卫国土,
便怪不得像女人一样流涕痛哭。
那块高地至今还被叫做“摩尔人的叹息”(El Suspiro delMoro)。
在远处阿尔罕布拉宫的见证下,穆罕默德十二世将格拉纳达城市的钥匙交给费尔南多和伊莎贝拉,西 班牙伊斯兰政权就此终结
时间转眼到了1568年,格拉纳达已经在西班牙的统治下度过了七十多年的岁月。在这一年的圣诞节,六十多个摩里斯科人(Morisco) 在入夜后进入格拉纳达的阿尔拜辛老城,一路走街串巷,高声叫嚷,号召愿意保卫神圣的穆罕默德的宗教的人们站出来,追随他们揭竿而起。 就这样一支一千人左右的队伍被拉了起来,一起逃进了附近山中。这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治安事件,不料它很快就变得十分激烈,成为一场震动了整个西班牙的战争。
格拉纳达战争因为叛乱者盘踞在阿尔普哈拉山区而异常艰难。
卡斯蒂利亚王国和阿拉贡王国“二王并主”,以及征服格拉纳达,标志着近代西班牙王国的诞生。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西班牙一跃成为 掌握着欧洲霸权的第一强国。但王国一直面临着很多历史遗留问题,国家内部的宗教和种族差异就是其一。长达几个世纪对抗并驱逐穆斯林的再征服运动中,西班牙人已经形成了坚定的反异教传统, 在每一个血统纯正的西班牙绅士和市民眼中,异端、摩尔人和犹太人都该下地狱。
摩尔人的后代在西班牙天主教会的强制下受洗,这些“新基督 徒”的尴尬地位是叛乱的主因之一
此时距离最后的穆斯林王国格拉纳达被征服仅仅过去了两三代人的时间,把穆斯林居民同化于基督教国家的政策进展还相当有限。1499 年,格拉纳达穆斯林曾因西班牙当局的强制改宗政策而爆发起义,但很快就因没有统一的指挥和悬殊的实力而被镇压。留给穆斯林居民的除了离开伊比利亚,只有改宗一条路。西班牙人把这些改信基督教的穆斯林后裔蔑称为“摩里斯科人”, 即“小摩尔人”。这些“新基督徒”的群体由于语言上的障碍,教育上的缺乏和西班牙人的歧视,不能进入神学学校,不能参军,不能从事法律、文书等一切相对体 面的职业,是仍被排斥在社会之外的二等公民。摩里斯科人的经济地位也在逐渐恶化,当时,丝织业是许多摩里斯科人赖以维持生计的行业,西班牙政府却对其课以重税。同时,王室的土地清查委员会在核查地契,以确定纳税标准时,事实上白白没收了大量摩里斯科人的土地。
1526年,卡洛斯一世曾颁布反异端敕令,其中禁止已经改宗的摩里斯科人继续说阿拉伯语,穿着摩尔人传统服饰。支付了一笔巨款之后,摩里斯科人获得了暂缓执行的豁免,四十多年来一直平安无事。但在1567年, 在首相枢机主教埃斯皮诺萨(Cardinal Espinosa)的怂恿下,国王菲利佩二世(Felipe II,1527–1598)不顾很多西班牙南部贵族的抗议和警告,再次旧事重提,严令摩里斯科人三年内必须学会卡斯蒂利亚语,阿拉伯语、柏柏尔语都不合法,摩尔人风格的名字、服饰也要被取缔,公共澡堂被关闭,儿童将被从父母身边带离,交给天主教神父抚养、教育。
摩里斯科人再也忍无可忍,积累的种种不满就这样被点燃,终于在1568年的圣诞节行动了起来。起义者在阿尔拜辛的号召不太成功,但消息很快传遍格拉纳达,并延伸到阿尔梅里亚、穆尔西亚,当地摩里斯科人纷纷群起响应, 队伍迅速从千余人发展到数万之众。叛乱分子试图重建格拉纳达王国,他们占据格拉纳达和阿尔梅里亚之间的阿尔普哈拉山区,亵渎教堂,杀害教士,奴役西班牙居民,将他们押到海边,被拍卖或是向柏柏尔海盗交换火 枪、大炮和大米、面粉。暴动演变成了两种敌对文明之间的战争。
西班牙国王菲利佩二世
在西班牙贵族和朝臣们的勾心斗角之下,局势越发失控了。善于游击的叛军在壮大,被西班牙士兵的暴行逼迫的摩里斯科人和来自北非的雇佣军不断加入队伍。更可怕的是,他们同西班牙的强敌奥斯曼土耳其之间建立了联系,地中海两端运转着一根不断的链条,内乱随时可能被敌人利用,演变为国际战争。而格拉纳达的原野和乡村更是到处都蔓延着无组织的抢劫、奸淫和屠杀。
1569 年,菲利佩二世任命年轻的异母弟,也就是后来勒班托大海战(Battle of Lepanto)的胜利者,奥地利的唐·胡安(Don Juan de Austria)亲王为平叛总司令,和亲王一起来的,还有从意大利抽调的部队和从加泰罗尼亚招募的新兵。平叛指挥部就设在格拉纳达。在欧洲最强大最精锐的军队面前,摩里斯科人的失败已没有悬念。西班牙军队虽然被穷途末路的顽抗和防不胜防的伏击所扰,艰难地在崇山峻岭中缓慢推进,但摩里斯科人有组织的抵抗终于被火与剑的打击粉碎了。这一年的12月,国王甚至下令将摩里斯科人全部逐出格拉纳达。
1570年5月初,唐·胡安发布告示:只要叛乱者十天之内投降并交出武器,可以获得宽恕并继续穿着民族服装,从非洲来的土耳其人和柏柏尔人可以自行返回不受阻拦。招安的效果很显著,半个月内就有超过三万摩里斯科人放下武 器。然而基督徒和前穆斯林们的矛盾远非宽容的招安令可以平息,宗教裁判所的法官们接到越来越多的投诉,已经投降的摩里斯科人散步时携带武器,并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地吹嘘他们杀了多少基督徒,如何亵渎天主教信仰。同时,山中零星的抵抗也从未停止,这些人宣称只有在获准允许他们留在阿尔普哈拉山区之后才会投降,这是西班牙政府不可能接受的。
奥地利的唐·胡安,卡洛斯一世的私生子,因为勒班托海战的胜利而被誉为“最后的十字军”
事已至此,绥靖已经不能解决问题。就算心中有再多不忍和怜悯,唐·胡安也承认,只有驱逐摩里斯科人才会得到和平。大规模的放逐就这样变成一项国家政策确定下来。格拉纳达的摩里斯科居民被成批迁入内地,稀释在安达卢西亚和卡斯蒂利亚的基督教居民之间。
历时两年多的格拉纳达战争,或称阿尔普哈拉叛乱,在军事层面乏善可陈。绝大部分时间里只能看到双方穷凶极恶的烧杀抢掠。绚烂华美的阿尔罕布拉宫所代表的文明在这片土地上几乎彻底消失,这历史的遗憾又怎么能不让人感叹呢?
典型的格拉纳达山区村庄,平屋顶和圆顶帽式烟囱是摩尔人民居的典型特点,与北非民居非常相似。教堂也可依稀看出原本清真寺的模样
一铲子下去,挖出一座商王朝宫殿:也许自己这辈子都会跟甲骨文、商王朝有关
商朝的房子倒塌了,战国的朋友到这儿来溜达,掉了一个豆把上去。于是我回到考古队,我说大家不要不理我了,这个房子还是商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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