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迤逦鸦︱小说不应承担评价历史的功能

上海书评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6-09 21:10

正文

“波澜壮阔”,费兹(Phiz)《双城记》插图



文︱迤逦鸦



刘绍铭先生在《文字不是东西》中说:“该读而未读的书,看起来就像一双双讨债的眼睛。当你每天回家一进书房时,就有债主临门的恐惧感。”去年夏天,希拉里•曼特尔的《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A Place of Greater Safety )出版中译本,勾起不少读者对法国大革命的兴趣;端午小长假乡居断网数日,正好借机补读关于这场风云巨变的小说,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查尔斯•狄更斯的《双城记》。


十八世纪末发生在法国的那场革命规模空前,影响深广,用时在巴黎、躬逢其盛的威廉•华兹华斯的话来说,景象“壮观得不知从何说起”(too copious a theme)。笼统言之,《双城记》写的正是这一特殊时代,尖锐的阶级对立中人性的各方各面。不过,对革命风暴的正面描写,要到小说第二卷最后才正式出现:


在这样烈火燎原、波涛汹涌当中挨过了骚乱不安的三年。怒海狂波震撼着牢固的大地,永不退潮,永远上涨,越涨越高,岸边的目击者不禁惊惧交集。小露茜又有三个生日用金线织进了她那家庭生活的平静轻纱之中。 (张玲、张扬译)




“一则高见”,费兹(Phiz)《双城记》插图


虽然狄更斯在前言里说,创作《双城记》的念头始于1857年同亲友一起出演的威尔基•柯林斯剧作《冰渊》( The Frozen Deep ),但大部分人还是将托马斯•卡莱尔的《法兰西革命》( The French Revolution:A History )视作《双城记》最直接的灵感来源。在1840年的一次演讲上,狄更斯初识卡莱尔,旋即被后者的雄辩风采感染,《法兰西革命》自此就成了他随身携带的读物。而为了狄更斯可以收集到全面的资料,卡莱尔更是从他泰晤士河畔夏纳步道(Cheyne Walk)的书斋里给他运去了几车参考书。无怪乎狄更斯的书里经常把这场震荡寰宇的革命比喻成地震和洪水——类似表述在《法兰西革命》中也俯拾皆是。


四十六岁的卡莱尔,差不多是同狄更斯结识的年纪。


1858年的查尔斯·狄更斯


1859年4月,狄更斯主编的文学周刊《一年四季》( All the Year Round )创刊,此即《双城记》连载开端。狄更斯晚年,创作方式有所改变,上一部在刊物上每周连载的小说,还得追溯到1854年的《艰难时世》;《双城记》的篇幅接近其两倍长,直到年底才推出单行本。在这部作品中,狄更斯关注的不再是伦敦的金融资本家、小公务员、政客和律师,而是将想象力的触须伸向了十八世纪后半叶席卷欧洲的革命风潮。狄更斯这一旨在突破的创作转向取得了成功。不管在连载阶段还是成书之后,《双城记》从来不缺少读者。但评论家的意见却莫衷一是,按照托玛琳(Claire Tomalin)在《狄更斯传》(The Penguin Press, 2011)中的说法,这部作品最初问世时,受到的更多是负面评价:“不够幽默”(lack of humor),“情节跟不上”(a plot hard to follow)。读罢小说,把这些时评找来看看,果然十分有趣。


克莱尔·托玛琳《狄更斯传》


《双城记》最早的批评声音或许是发表在《观察家》( Observer )1859年12月11日号上的匿名评论。文章说狄更斯自以为能藉小说让公众更好地认识这场革命,但其实他的创作素材仅仅取自《法兰西革命》,而很不幸,关于法国大革命的真实情况,世界上有远比卡莱尔此书更为可靠的作品。


对狄更斯这部小说攻击最烈的,无疑是弗吉尼亚•伍尔夫的伯父詹姆斯•菲茨詹姆斯•斯蒂芬(James Fitzjames Stephen)。他认为,狄更斯简直把“当代”英国人和法国人的祖父一辈丑化成了野蛮人(a sort of savages, or very little better),残忍、偏执、不讲公道、不服管教……英国的形象在他书里与历史不符,“大约九十年前的英国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但依旧是个了不起的国家”——那时的英国当然有诸多弊病,但狄更斯没有公正地在作品中加以表现。或是因为私人的反感,或是反对狄更斯的政治主张使然,斯蒂芬在抨击《双城记》时极尽刻薄之能事,言语丝毫不留情面。他对比了狄更斯和另一位他不太看得上的作家,司各特(Sir Walter Scott)的作品,说司各特的小说虽然是“冷掉的汤,半生不熟的羊肉,咬不动的鸡肉”(cold soup, raw mutton and tough fowls),好歹还算食物;狄更斯的小说则是炖猫肉,完全难以下咽。他认定《双城记》里的厄弗里蒙地侯爵根本不可能存在于十八世纪中叶的法国,法兰西贵族纵有千般不是,也不会那样毫无顾忌地迫害别人,更别说可以指望逃脱制裁了。跟那篇匿名评论中的观点一样,斯蒂芬也将狄更斯写历史时的漏洞百出,归因于他只读过一本《法兰西革命》便草草动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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