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红了》《大明宫词》《红楼梦》,现在年轻一点的观众知道李少红这个名字,大多是因为这几部极为引人关注的电视剧。不过熟悉
中国电影史的影迷,应当知晓李少红早期电影创作的分量。
李少红
以1996年电视剧《雷雨》为分界线,李少红的创作可以划分为电影和电视时代。
仅仅是早期的电影四部曲《银蛇谋杀案》《血色清晨》《四十不惑》《红粉》,足以让李少红在第五代导演序列中占据一个绝对不可被替代的位置,并且这种不可替代性绝不仅仅因为其女性属性。
《银蛇谋杀案》
与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这些第五代扛鼎人物相比,李少红这四部曲没有显示出一以贯之的主题、风格与技巧,也就是没有通常所说的明显的作者性。
但这四部曲让人惊讶之处在于,每一部都异常独特,李少红在在每一部作品中都注入了她独特的思考与表达。
抹去影片导演的名字,如果连续观看这四部作品,很难让人相信皆出自一位导演之手。
《银蛇谋杀案》问世于1988年,正是中国电影即将经历体制改革的关键年份,娱乐电影的浪潮已经来袭。
李少红是在非常被动的情况下接拍这部作品的,这是北影厂当时给她的任务,如果不拍这部作品就根本不可能再有进入导演岗位的机会。
如今来看,《银蛇谋杀案》就像是一部邱礼涛执导的cult电影,影片讲述的是贾宏声扮演的变态罪犯以荒诞残忍的方式一面残杀无辜,一面挑衅、敲诈另一批罪犯。
这是一部充满了浓重现代城市感的犯罪电影,李少红无意以套路化的侦探片或者犯罪片模式去理性地展现罪犯的作案动机或心理轨迹,她更感兴趣的是以夸张、戏谑的方式去展现一个孤寂的城市灵魂如何以暴力威胁的方式燃烧、放纵自己,找寻存在的价值意义。
罪犯主角是一个具有强烈无政府主义色彩的个体,一个没有身份属性,没有社会关系、家庭关系的孤独存在。
影片中出现了中国电影中罕见的极端暴虐的场景:
电梯把人的身体挤扁、超高分贝的声音刺激耳膜的刑虐、破碎的玻璃刺入身体、橡皮子弹击打身体。
罪犯在北京地铁中追打的城市感强烈的动作场景,以当时在中国电影来看,也显得非常得夺目,甚至有点超现实主义。
影片中甚至还出现了裸露的女性身体,不过李少红在这个镜头中显示出了强烈的女性意识。
被展示的女性身体,是一对下垂的中年女性的乳房,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B级情色暴力片为取悦直男观众会拍摄的场景。
《银蛇谋杀案》的剪辑也和故事一样天马行空,常常会不经意地剪入一条线索,画面与画面之间并不具有强烈的因果逻辑对应关系。
甚至影片的字幕显现方式都很标新立异。
片名在开头出现了之后,一直到影片结束,导演及其他工作人员的名字才显现出来。
这在八十年代末的西方电影中都有些罕见。
影片还有一些消解意识形态的意味,男主角整日在家观看的都是十七年时期的革命电影,《白毛女》、《红色娘子军》、《平原游击队》、《列宁在1918》,但最后在幻想中机枪扫射的场景,却是对《第一滴血》的戏仿。
《银蛇谋杀案》的票房大卖,让李少红的导演职位稳固。
1992年她接连有两部电影问世,这两部电影不再是娱乐类型片,风格迥然不同,一个浓烈肃杀,一个淡雅克制。
《血色清晨》是一部有浓烈第五代风格的电影,宗法、父权、专制、保守成为了影片大肆鞭笞的焦点对象。
影片实际改编自马尔克斯经典小说《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不过李少红完全扭转了原小说的风格和旨趣。
《血色清晨》
小说是以美洲魔幻的方式,将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各种极端的巧合编织在一起,导致了一起不可思议的谋杀案的发生。
马克尔斯的叙事拼贴还原的故事发生过程,离奇的叙事语气渐进累计成宿命荒诞的命运象征。
杀人本不可能,但却发生了,一个巧合也许可能,无数个巧合貌似不可能,但实实在在发生了,是否真有其必然性?
这必然性究竟隐含了怎样的个体苦难和民族命运?
李少红的改编没有走这条路径,她舍弃了马克尔斯超级巧合的叙事路径,而是以《公民凯恩》式的调查方式来拼贴罪案的过程,寻找罪案的真相,而这真相所指即是凶手是谁。
凶手当然不是具体的个体,那个夺去女主贞操的人,而是保守、愚昧、落后的意识。
李少红在这部电影中确实有意凸显了文明VS愚昧的二元对立主题,像是村长吃饭的龌龊姿势就被浓墨重彩的反复表现,不过如此一来原小说的复杂多维意涵就被简单化了。
影片结尾,一座破败的庙,还被定为文物保护起来,其象征性的批判力度得见一斑。
同年的另一部电影《四十不惑》,李少红突然变身,展现出了极端娴熟的场面调度意识。
这是一部彻底围绕人物情绪、行为来展现影像的电影,可以说是整个九十年代气氛营造最为成功的中国电影之一。
故事非常简单,李雪健扮演的男主角曹德培突然生活中出现了已故前妻的孩子,而这个孩子确实是他与前妻所生,只是离婚的时候前妻没有告之于他。
《四十不惑》
危机于是出现,但整部电影完全没有戏剧化地展现危机带来的剧烈冲突。
李少红是以非常沉稳、娴熟的调度方式来展现人物内心世界的迷茫与困顿,影像是紧紧围绕「惑」的意识来展开的。
她先是在色彩上为影片定下基调。
整部电影都是惨白的主色调,这个色调既与曹德培摄影师身份有关,又显性地展现角色的彷徨、忧郁、无奈。
景别则是中远镜头居多,人物以整体的姿态被展现,观众感受到的是说话者、行动者整体的姿态,甚至可以是背影、轮廓,此姿态是内心世界的外在投射。
两位演员李雪健和宋丹丹的演出也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尤其是宋丹丹,这是她最特别的一个角色,与她之前和之后所有的银幕角色、舞台角色都迥然不同,没有任何一场戏她能够让人联想到那个广大观众熟悉的戏剧化、喜剧化的宋丹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