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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怡:从高高的书架上摔下来那一刻,我认识了神

麦琪的礼物  · 公众号  ·  · 2017-09-27 22:24

正文

采访缘起

caifangyuanqi

我与王怡认识已十多年。二零零零年前后,上海三联书店计划编辑一套思想随笔,北大的贺卫方教授给我发来电邮讨论作者人选,由此我与王怡联系上。这套书的第一本是我写的《铁磨铁》,第二本是王怡写的《不服从的江湖》。从此,我与王怡成了好朋友。每次我回到成都探亲,都会与王怡等朋友相聚。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我和妻子从北京回到四川,与王怡夫妇有了一次郊游的机会。路上,我们开始探讨信仰问题。那时,王怡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提出来,让我们穷于应付;倒是他的妻子蒋蓉很认真地倾听,并若有所思。奇妙的是,几个月后,蒋蓉打来电话告知,她已经受洗归主,是苏文峰牧师为她施洗的。我们大为欣慰和感恩,并认定王怡悔改信主的日子也不远了,上帝岂会只拣选姊妹而不拣选弟兄?

有一次,王怡到北京出差,我们邀他来方舟教会礼拜。那是他第一次参加家庭教会,我看得出他颇受感动。不久,他们夫妇在家里开始了一个小小的查经班。二零零五年圣诞,他们邀请我和方舟教会的传道人邓晓斌到成都,由邓晓斌传道为王怡等八位弟兄姊妹施洗。

此后几年,王怡与秋雨之福的弟兄姊妹走过了一段充满风雨与祝福的天路历程。二零零九年,我与王怡合作撰写“基督与生命”访谈,王怡既是访谈者,也是访谈对象——对他的访谈,我大概是最佳人选。二零一一年三四月间,我与王怡作了多次访谈,遂有了这篇文字。(YJ)


YJ:王怡弟兄,我是目睹你走向基督信仰的见证人之一,可能除了我们方舟教会的会友,我最熟悉的就是你的信仰经历。不过,还是请你自己来详尽地分享这段心路历程吧。


WY:回想我蒙恩归正的过程,有三句《圣经》的经文,好像步步为营的,引领着我。


秋雨之福教会和你们方舟教会走过的路程也相似。2005年4月,在我家开始了一个主日的查经聚会,几个月后我妻子蒋蓉和黄姐一起受洗。我参加聚会两个月了,还是没有信心,也没有悔改。既没有独自一人开口祷告过,也没有一个人唱过赞美诗。有一天,我站在一个高凳子上,去拿书架上接近屋顶一层的书。忘了什么书,或者是哈耶克,或者是弗洛伊德吧。突然,我从上面摔下来了。当时躺在地上,血流不止,莫名其妙的,我就开口祷告了。脑子里冒出一句读过的经文:“两个麻雀不是卖一分银子吗?若是你们的天父不许,一个也不能掉在地上。就是你们的头发,也都被数过了。所以不要惧怕,你们比许多麻雀还贵重。”(太10:29-31)。很久以前,我读一些自由派神学家的书,提到对加尔文的评价,说他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偶然的,没有一件事不在上帝主权的掌管之中。当时我就想,我一两百斤啊,相当于好几百只麻雀。如果一只麻雀掉下来,都有神的主权掌管,那我掉下来是什么意思?这是我信主的开始。就是对上帝的主权和奥秘的掌管,充满莫名的,和非常肯定的敬畏。第一次开口向神祷告,第一次独自唱赞美诗。


“自义”就是道德的私有化。因为不相信上帝,所以大家一起哄抢上帝的公义,瓜分人类的道德遗产。在民众面前冒充真理的大款。



Q:我记得我和妻子第一次向你传福音的时候,你反问说,苏东坡是你心目中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理想,诗文书画无所不精,淡定飘逸,进可治国,退可修身。如果苏东坡因为没听过福音,就会下地狱,这个信仰就是你无法接受的。你甚至说,宁愿陪苏东坡一起下地狱。那时,我和妻子是如何回答你的,我们自己都记不清了。但你的问题是典型的知识分子的思维,背后是对整个人类的知识和智慧的自大。


A:前不久,我有一次拍着冉云飞(刚刚于2015年10月31日决志信主。——编者注。)的肩膀说,还记得吗,我以前也并不比你更不骄傲。我的确是一个很骄傲的、甚至是傲慢的知识分子,中国传统的说法叫狂生。有一次,两个朋友慕名请我吃饭。其中一个很委婉的提到我的穿着,说王老师应该穿得更体面,才配得上你的风度。另一个反驳说,我们这些为稻米奔忙的人,才需要注意穿着。像王老师这样的人,随便穿什么,就可以去见总统。这个马屁简直让我舒坦极了。特立独行,天下皆醉、唯我独醒,这种士大夫情结,其实是深入我骨髓的。外表谦虚,里头傲慢。


作为法律学者,我关注中国的宪政转型,写了大量的文章;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我也参与一系列民间维权事件。那时,“公义”这个词让我特别自傲,觉得自己是一个行公义的人。当我的自由言说的勇气,得到别人的赞扬时,尤其是被《人物周刊》列在“影响中国的五十位公共知识分子”中。又因着这个,受到政府的打压和迫害。就真的产生了一种虚妄的自义,以为十亿兆民,天下重任,唯我二三子而已。人家有私家车,我有私家的公义。一个连公义都认为属于自己的人,比那些认为财政部属于自己的人,到底哪个贪污得更多呢?自由知识分子反对政府在财产上的贪污,他们自己却可能是一个道德的贪污犯。这就是“自义”的意思,“自义”就是道德的私有化。因为不相信上帝,所以大家一起哄抢上帝的公义,瓜分人类的道德遗产。在民众面前冒充真理的大款。


感谢主,后来有一次,我遇到了一件使良心蒙羞的事。在四川省高级法院门口,有一个上访者希望我帮她维权,拿了一叠材料给我。我去拿了材料,就准备离开。但她一招呼,就围上来一大群上访者。她说:“这个人可以帮你们。”他们就围到我身边,有的开口诉说,有的问,是中央来的记者,是律师,还是大干部?好像天下的冤屈都围拢来了。我一下子胆怯,沉不住气了,露出我平日很轻蔑、很瞧不起的小市民面目。连说,我帮不了你们,我还有事呢,你们去找别人吧。


那天,我基本上是落荒而逃的。我骑着车离开他们,内心羞愧不已,后来一边骑一边流泪。我看到了自己的卑微,傲慢,无力,看到自己里面并没有爱,更没有公义。我以前所做的一切事,满足的都只是我自己的形象。这就是罪人的本质:通过羞辱自己里面的上帝的形象,来满足自己的形象。


我的信主历程,主要是对知识分子这个身份的不断的反省和悔改。这个悔改达到最高峰时,是我读到《诗篇》第5 篇的一句经文:“你们的喉咙是敞开的坟墓。”那一次,我打开电脑,计算自己发表的文章已超过两百万字。当时我就想,神啊,如果我这辈子卖了两百万斤猪肉,我的罪或许没有这么大;但我写了两百万字啊,要么是字字珠玑,要么是字字杀人啊。文字是要影响人的灵魂的。一个不知道真理的人大声说话,好像所说的就是真理,那我就是该死两百万次的人啊。这句经文让我停了很久,想了很久,忧伤惧怕了很久。对自我形象的期许产生了最后的、完全的破碎。我不过就是一个罪人中的罪魁。


Q:这种反省是非常宝贵的。在中国文化中,士大夫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以个人良心为最高判断标准,最缺乏的就是自我反省和自我质疑的维度。这也是我们传福音的时候,在知识分子群体遇到的最大障碍。他们常常说,基督教是好的,利国利民,但我个人不需要,我可以独自建构一个自给自足的系统。但是,这个系统靠得住吗?人的良知靠得住吗?你以为自己在行善,焉知不是在作恶?


A:是的,自我是一个偶像,没有自我形象的破碎,就不可能信靠上帝。我对知识分子身份的悔改是公共性的,指向的是“今生的骄傲“。还有私人性的,指向的是“眼目的情欲,肉体的情欲”。我爱自己的妻子,我们从幼儿园开始同学,高中开始恋爱,我们的爱情沿途都被周围的人称赞。我也忠于婚姻,没有在身体上背叛妻子。然而,我一个道貌岸然的知识分子,不也一样在网站上看过色情图片吗,我不也如耶稣所说,对妇人动过淫念吗。你是学者,你是作家,这些人前的荣誉和身份,其实一点都帮不了你。你的内心污秽,别人不知道,难道在神面前你自己也不肯承认吗?


还有一种骄傲呢,也是在私人生活中的道德主义的标榜。我至少还是比别人圣洁、健康、高尚吧。但是,信主之后,我发现真正的改变,真正的对堕落的情欲的胜出,并不是依靠道德的约束,而是内心的情感在基督里渐渐被圣化。经过几年的侍奉,今天当我在教会看见一个姊妹时,我开始经历到一种非天然的、却是真实的情感,就是看她真是我的姐妹,真是我的女儿。其实,人们尽管会受到性的诱惑,但通常来说,大多数人都会对自己血缘的姐妹和女儿保有一种美好的情感,而不会生出邪念。那么,为什么我们会对其他异性生出邪念呢?不就是因为其他的女性跟你没关系吗。换言之,恰恰不是爱,而是冷漠,才产生了性的试探。


所以,你只能活在基督的身体中,才能胜过你自己身体中的情欲试探。而基督可见的身体,就是一间、一间具体的地方教会。你要在这里,建立(准确的说是被建立)美好的、圣徒之间的“神圣家族”的情感。首先,你必须先在主的教会,看到你的姊妹们时,开始将她们当作在基督里的真正的母亲、姐妹或女儿;然后,当你看见世上的异性时,你的情感才可能慢慢被圣化和被祝福。换言之,上帝在教会生活中,扭转了你里面的情感样式,养成你的圣洁情感,让“福音”成为一切异性关系的磐石,眼目的情欲才得以胜过。这是我很深的体会,我越服侍主的教会,我个人的生命就越蒙受祝福。为什么我曾经走在街上,会对一个异性生出邪念?因为我从不曾跪在上帝面前,为她们祷告过。


Q:谢谢你的坦诚。真正的信仰,必然改变人的思维方式和情感方式。很多基督徒知识分子,最多走到这一步也就停止了,最多也就是教会中的“消极会友”。但你却很快走向全职侍奉之路,神是如何带领你迈出这一步的,你又是如何寻求神在你身上的呼召的?


A:那次从梯子上摔下来的经历,使我刚一信主,几乎就是一个加尔文主义者。我相信上帝绝对的主权,不但掌管我里面的一切,也掌管我外面的一切。基督教信仰是一个完整的世界观。


基督在十字架上,赎回了一个败坏的世界。这是真正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宣传部门有所谓“五个一工程”,每年评一本好书、一部电影、一首好歌等。信主后,我就借这“五个一”来寻求神在我生命中的旨意。所谓的“五个一”就是:一位上帝,一位妻子,一间教会,一座城市,一份呼召。信主后,我的寻求和委身主要在后面三个,“秋雨之福教会”,“成都”,和“传道人”。这三者最终确定了我一生的使命。之前,我觉得神对我的带领,是继续做一个公共知识分子,做教师、学者和作家,这些身份(或者说地位),都是我驾轻就熟的。老实说,其实也是功成名就的途径。而且,也是特别有安全感的。你知道有些东西,顺理成章的就会得到,基本上不需要你放弃什么,只要沿着轨道走下去就好了。我原以为,神没有呼召我在教会全职服侍,写作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个人写作的成就,对一个像我这样的知识分子来说,实在胜过其他一切的成就和诱惑。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像我这样的知识分子最后离婚了的原因,因为知识就是他们的二奶。但我这个如意算盘,后来却慢慢被破碎了。


没有末世感和末日感的基督徒,是不健康的基督徒。


Q:你在文章中说,2008年四川地震对你的信仰历程带来巨大的冲击,地震之后,你发现上帝的呼召更加清晰了,即便像约拿那样想躲到天涯海角去,还躲不掉。


A:2007年底以来,我开始寻求全职传道的呼召。我问自己,到底有没有把蒙召传道当成一个天上地下最荣耀的职分?就是连天使都会羡慕的,也值得我舍弃一切、看万事如粪土,值得放弃自我认知和安全感的?而我却在这样的渴慕和认知中,坦然承认,神没有呼召我全职传道,而差派我去做了另外的事?这样质问自己之后,我发现,其实我里面仍然轻看了传道的职分,我的知识分子情结并没有彻底破碎。我还是下意识地认为自己能做的,想做的,和擅长的,就是最重要的。


2008年5月2日,我们教会的退修会受到宗教局冲击。我们拿到书面的行政处罚决定后,决定提起行政复议和行政诉讼,尝试用合法、得体的方式向政府表明:我们的聚会不是非法聚会。五月十一日是主日,那天教会宣布了二十天的接力禁食祷告。但第二天汶川大地震就发生了。祷告的主题变成了大地震。我家的层高相当于十七楼,五一二那个中午,房子像船一样摇晃。我跌跌撞撞走进卧室,我们的孩子书亚刚过一岁,他躺在床上,醒了,就睁眼看我。我按着他的头祷告。我说:父神啊,如果今天你要带我们去见你,是好得无比的,但是求你怜悯这座城市。那是我这一生最接近死亡的时候,并以一种奇特和震骇的方式来临。但我心里从来没有那样的平安。


那一刻,对末世的焦虑更深的进入我内心,让我承认我在这个地上真是寄居的,我一生要做的一切,都必须指向这一切结束的那一天。我从楼上下来后,看见所有人都到了街上,整个城市就是一座难民营,所有人都活在恐惧中。我心里喊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主啊,我们要怎么交帐?


Q:所以,你的第二本影评集名为《我有平安如江河》,在那样惊恐万分的时刻,能够享有内心的平安,是何等大的福份。


A:我想,没有末世感和末日感的基督徒,是不健康的基督徒。感谢神,藉着地震带给我极强的末世感。地震之前我以为神对我的呼召不清楚,地震之后我才发现,其实他的呼召一直都很清楚,是我自己一直有障碍。我对经济的压力,对未知的道路,对公共知识分子、作家和教师身份的难以割舍,都阻拦了我的正确回应。但是,地震一来,你亲眼看见自己的房子在你面前摇动,你大叫一声,“不动产”是一个多么荒谬的词语。大地一摇,你三十万的房子就只值三万了。你伍佰元的西装就只值五元了。那一刻,对末世的焦虑更深的进入我内心,让我承认我在这个地上真是寄居的,我一生要做的一切,都必须指向这一切结束的那一天。我从楼上下来后,看见所有人都到了街上,整个城市就是一座难民营,所有人都活在恐惧中。我心里喊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主啊,我们要怎么交帐?你在四川的儿女,你在成都的教会,要怎么交帐啊?当时电话打不出去,但还可以发短信。我就发短信给所有人。手机里也有几个宗教局干部的电话,我也发给他们,安慰他们。我不是趁这个机会做“福音统战”工作,我知道所有人都在恐惧之中,我必须安慰他们,因为我是上帝的儿女,我有这个职分。因为这是天父的世界。


我们是治理这地的。我们没有实际的权柄,但我们的确用神大能的话语来治理这地。也有宗教局干部给我回短信表示感谢。


接下来几个月,我的精力几乎都放在了教会和灾区事工上。神的呼召在我心里越来越肯定和迫切。读经时,神又给了我第三句话,《提摩太后书》2:4说:“凡在军中当兵的,不将世务缠身,好叫那召他当兵的人喜悦。”我省察自己,虽然已在军中当兵,却还是舍不得世界,要偷跑出去做点小生意。9 月开学后,上了第一周课,我回家对妻子说,我已经无法集中精力上课,我不能再等了,必须辞职。


以前我也想做一个基督徒学者、基督徒作家。这些都很宝贵。好的基督徒商人、基督徒医生,基督徒职员。但我看见教会最缺乏的,还是丢了渔船、甘心上路的传道人。未来的二三十年,中国必将经历社会、政治和价值观的全面转型。我相信,我也盼望,上帝要呼召整整一代传道人,从他们蒙召的地方教会的讲台所发出的声音,将成为时代的最强音,这就是神给我的异象。


但我看见教会最缺乏的,还是丢了渔船、甘心上路的传道人。


Q:在中国,传道人的身份确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西方,这不是问题,牧师是受人尊敬的职业,可以给人主持婚礼、颁发结婚证书,享有免税等各种优待;但在中国,教会和传道人都处于“地下”或“半地下”状态,有多少人会认为“牧师”或“传道人”是一个正当的、具有“合法性”的职业呢?


A:是啊,我作了传道人后,才了解这种边缘性,以前你是大学老师,是知名作家,你是不知道的。譬如你申请不到信用卡,你不能按揭买房,等等。有一次我需要填一份简历,表格中有职业一栏。家庭教会的传道人不是“非法职业”吗,没有政府颁发的“传道证”啊。那时我心中软弱,满有顾虑,想到老婆孩子,就填了“作家”。后来良心不安,催逼着我在主面前自省、悔改。环顾四周,有多少人在偷偷做基督的门徒,又有多少家庭教会的传道人在悄悄做传道人,有多少教会的执事、长老,他们的身份隐藏得如同秘密会社中的大哥?我在一些主内聚会或讲座中也遇到过,一些与会者明明是家庭教会的带领人,但他们都使用譬如经理、职员、教师的身份,全然不提蒙召的圣职。你说“天王盖地虎”,他不对“宝塔镇河妖”。我很伤心,但我自己也是这样啊。在简简单单的一份简历上,第一,我亏欠了上帝的呼召;第二,我背叛了自己服侍的这一群圣徒。家庭教会很可悲,传道人就更可悲了。保罗说“不以福音为耻”,而我们要脱离这羞耻,却有很远的路要走。


基督徒看重后面这个“道”,所以他甘心去“殉”。但人文主义者看重前面这个“殉”,因为殉的本身,赋予了自己价值。前者是信仰,是“道”赋予了“殉”以价值。后者是道德主义,是“殉”赋予了“道”以价值。前者是自我否定,后者是自我标榜。所以我就不断问自己:你究竟要为什么样的“道”而“殉”呢?


Q:在这个过程中有过动摇、害怕吗,毕竟家庭教会还在受逼迫?


A:2004年,我开始慕道后,接连参与了几个国内重大的家庭教会受逼迫案件的调查、写作和诉讼。像蔡卓华案,华南教会案等。换言之,上帝召我传道之前,先让我观看了一些受迫害的教会,免得我以后上了船,才说不知情。后来学校停了我一段时间课,也不能在媒体发表文章了。有人打匿名电话,骚扰我和妻子,去老家调查我父母。用一些小动作恐吓我们,离间我们,譬如说我是王怡的女朋友啊,我是蒋蓉的老同学,暗恋了她十几年啊,要用一切手段抢回来啊。这些外在的压力、秘密警方的骚扰、经济上的困难,曾让我处于恐惧之中。不是害怕坐牢,而是不知道未来。那时我有一种自由主义者的“殉道”情结,也做好了被抓、坐牢的心理准备。但我对世俗的自由主义作为生命根基的怀疑,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后来我回答一个朋友,说关于“殉道”,基督徒和人文主义者的区别是什么呢。基督徒看重后面这个“道”,所以他甘心去“殉”。但人文主义者看重前面这个“殉”,因为殉的本身,赋予了自己价值。前者是信仰,是“道”赋予了“殉”以价值。后者是道德主义,是“殉”赋予了“道”以价值。前者是自我否定,后者是自我标榜。所以我就不断问自己:你究竟要为什么样的“道”而“殉”呢?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但是,你是不是真知道你所殉之“道”呢?回想那时的勇敢,其实是以行为称义的悲壮感。你害怕了,固然不自由,你说老子不怕,也是不自由。只有“天父的儿子若叫你们自由,你们就真自由了”(约翰福音8:36)。


2009 年6 月21 日,秋雨之福教会被民政局和警方宣布取缔。那个下午,我和同工们一起祷告,商议对策。我跪在地上说,主啊,原先我对自己蒙召还有所保留,说愿意侍奉教会20 年。但现在,我在你面前说,我立志在这间教会侍奉你,直到你带我去见你的时候,求主帮助我。过去半年多,我有四次被拘押,被带到警察局,不过都是当晚就出来了。如果是“道”决定了“殉”,而不是“殉”决定了“道”。那么我虽不知自己将来是否软弱,又会在何时、何处软弱,但我却能够凭着信心说,我知道一切都在上帝掌管之中。信主以后,我一直有一个非常清晰、强烈和持久的异象,就是必有一场牢狱之灾。既然我信主的开始,是从书架的顶层掉下来。那么如果主的意思,是让我用一辈子的时间和经历,来完成一个从摔倒到赞美的动作,我也甘心愿意。


我知道里面的老我始终是软弱、卑微的,所以我并不求主使我一生不遇见软弱,跌倒和恐惧,只求主使我今后经历这些时,一生不离开圣徒的团契。另一个方面,逼迫虽然没有结束,却已不可逆的走向了尾声。最近十年,不但教会有很大变化,执法部门也有很大改变。在我看来,很多官员、警察,他们对教会的认识、看法,甚至同情的理解,都在迅速增长。真心认为教会是敌对势力,福音会危害统治秩序的人,恐怕已极为罕见了。制度上不肯改变,制度上继续阻拦福音,只是出于掌权者对利益的贪婪。但是在观念上,反教会、反基督教的意识形态,事实上在政府内部也已经崩溃了。反而是在知识界,反宗教的力量,已开始了一场有动静的、规模巨大的集结。即将来到的,将是中国教会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护教之战。这一场深入文化和时代骨髓的信仰与文化的交锋,因着政治逼迫而被推迟了半个世纪。而现在,我仿佛已置身于大战前的沙场,这是一场13 亿人的头脑风暴和心灵之战。


我知道自己的缺乏,我不会是这场护教和宣教大战的主力。但在我一生所服侍的人中,必有主要兴起的精兵。在某个意义上,我是为他们而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