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昭和天皇名为立宪君主,实际一直在为自己寻找政治伙伴。如果议会和军队都不希望他掌权,那他宁愿选择有武力维护自己统治的那方。
议会太儒弱,他便将自己的政治目标,同军部的政治目标统一起来。这一决定令昭和进可攻,退可守:军部不是强么,那就当排头兵,作死了活该;而他天皇自己,不但不用站到前台,还可以充当政治斗争的仲裁者——“现人神”不是盖的,简直就是日本岛第一大邪教组织,老百姓都信他。天皇从开战,就未曾被任何人质疑,粪汤子全由军部接着。
权力欲如此旺盛的昭和天皇,你们没见过吧!
很多人有个误解,就是1945年8月15日这天,日本无条件投降了。不过耐人寻味的是,所谓“大东亚战争终结之诏书”,可半个字都没提“投降”的事。
诏书先是煽情地回忆了1941年底,昭和天皇对英美开战的英明决策,并且将理由描绘成“为希求帝国之自存与东亚之安定”——为了和平,为了自保,就差为了“爱”了。接下来,就是讲述自己的臣民如何“克己奉公、各尽所能”地侵略周边国家。
后来咋就决定停战了?昭和说等等哈,我可不是因为打不过你们停战,而是由于敌人“使用残虐之炸弹,频杀无辜”,而我出于“保全亿兆赤子”以及挽救人类文明的伟大志向,才不得不接受《波茨坦宣言》。再丢人,为万世开太平,也要“忍所难忍、耐所难耐”……
全天下的圣母,敢情全让昭和一个人当了。当了那啥,还立了个大牌坊。且这出大戏,舞台上根本没见到《波茨坦宣言》里中美英苏四国的身影,更没提到“投降”。
“终战诏书”剧本绝不能孤立阅读,它同昭和天皇1941年12月的“对美英开战之大诏”形成了呼应。开战诏书中最流氓的一点就是:断言中日问题早就随着汪伪政府的诞生而获得解决。
开战对谁开?答曰:英美。
终战对谁终?答曰:勉强算是中美英苏……且1941年12月前,中日问题已经“解决”了!
预设中日问题已经“解决”,说明开战只是对英美开的,而终战也是因为被英美吓尿了才终的,那也就没中国什么事儿了。
结论显而易见。围绕战争问题的纠纷争议,日本说它只管1941年至1945年的太平洋战争。而此前半个世纪中,日本割占台湾、侵略东北、屠城南京之类的暴行,就被模糊过去了。钓鱼岛等岛屿以及其他领海问题的伏笔,就是这个时候埋下的。
终战诏书一没说“道歉”,二掩盖了侵略恶行,此外,它以“兹告尔等臣民”的训诫语气始,至“望尔等臣民善体朕意”的严峻训示终,叙述主体是天皇对臣民——而非天皇对军队。有一种说法是,正因为天皇没以三军统帅的身份下令停战,才有许多日本军人负隅顽抗到最后。
终战诏书的槽点远非如此:它帮昭和天皇舍弃了三军统帅的身份,而变成一个普通糟老头子。战争责任他背不起,他打算溜了。
轰轰烈烈的“护持国体”行动开始了。一言以蔽之,就是:保天皇,保天皇制度。
美国人一度觉得,日本民众被天皇忽悠起来变成杀人机器,危害到世界和平,天皇制度可就不能要了。但天皇制度在日本可是个宝,你想废了它,等于把人家祖坟给刨了,日本人的精神支柱也就垮了。因此无论是军人、官员还是民众,基本万众一心都要“护持国体”。
日本即将战败时,高层有两种声音:一种是“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另一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两座青山,就是“战到死”还是“先终战”。
军人不想终战。但对昭和天皇本人来说,如果国民都被原子弹灭了,自己的“万世一系”还找谁系去呢?所以他毅然决然地……
把军部卖了。
昭和的逻辑是清晰的,情感是真切的,但卖人也是实实在在的。
他先痛心疾首地表示,军人是他的股肱之臣,让他们当战犯被引渡出去,于心不忍。继而话锋一转:“但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忍人所不能忍之苦的时候了!”最后再拔高下自己:“如果将战争继续下去,最后将使我国完全变成一片焦土,使万民遭受更大的苦难,朕实在于心不忍,无以对祖宗在天之灵”。你都把老祖宗抬出来挡枪,人家还有啥立场?陆海军省部,迫不得已同意停战。
这就是所谓的“军部责任观”——什么责任都是军部的。
当代很多日本人,都认为当年的战争,是一群“拙劣的军人”搞出来的,如果是足够优秀的日本人当政,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它可谓是对“军部责任观”的一个生动注解。
天皇要撇清对所有人的战争责任。对军方,体现在“军部责任观”,而对百姓使出的,是另一个大招,叫“一亿总忏悔”。
终战诏书发出去没几天,第一届内阁总理东久迩宫稔彦王,就阴阳怪气地提出了这个概念。大意是:由于全体国民的错误,导致仗没打好,天皇陛下才会如此忍辱负重,要不是他宅心仁厚,你们还有脸活吗?还不快快忏悔,以便在日后报效朝廷,洗刷罪孽。
大家发现了吧,战后70年里一些政客总是腆着脸说,“日本人民真诚谢罪”过了,我们在战后已经集体“忏悔”过了。实际上“一亿总忏悔”是发生在天皇和“陆海将兵”、“百官有司”、“一亿众庶”之间的,没别人什么事儿。
被日本所侵略国家的人民的感受,根本不重要。
“护持国体”最终得到了负责战后日本占领的麦克阿瑟,及其联合国军总司令部的默许。
小伙伴们是不是震惊了?美国“珍珠港事件”的惨痛经历尤为未远,太平洋战争中,日军的疯狂攻击也让美军产生了极大损失。此时美国转而支持日本搞“国体护持”,是否太没节操?
美国有自己的算盘。
二战结束,战争矛盾转化为了新的矛盾。美国不愿看到苏联和中国连成一片。“防止共产化”的强烈情绪,极其需要在日本留有一位代理人,用以牵制周遭局势。“军部责任观”和“一亿总忏悔”的诞生,服务于“国体护持”,也就是题中应有之义。
天皇的责任由军部背了,曾经砸锅卖铁支持国家搞侵略的日本人民,踏上了可以替自己免责的“快捷通道”:忏悔完,大家都“一键洗白”了。
而美国在洗白天皇和日本国民的过程中,获得了它想要的:日本宪法第九条放弃军队、租让冲绳、让天皇颁布《人间宣言》。这些,都是日本投诚美国的“投名状”和卖身契。自此,日本成了美国的小跟班。
昭和天皇留给日本的“遗产”太“丰厚”了。“国体护持”的成功,为今日之日本,留下了一番吊诡景象:
日本极右翼,将宪法第九条视为枕边噩梦,一直没放弃让日本成为拥有常备军与宣战权的“正常国家”的野心;可另一方面,他们根本不敢放弃日美安保,时时跪舔,希望美国能够给他们倚靠。
而对那些日本政治家们而言,他们在确定对外方针时,永远面临两难:彻底“向右转”,全盘否认日本的侵略责任,就会触及“对美开战责任”的红线,美国是肯定会抓狂的;而“往左行”,承认昭和天皇对历史负有罪责,那么对由全体国民积极参与并完成的“国体护持”,也就没有了交代。
这条两难之路,是日本政界难以真诚对待世人,所躲不开的孽障。
然而对于一个人而言,战争,并没有结束。
小野田宽郎仍旧同几位战友,以菲律宾警察和菲军为对手,为昭和天皇而战。
他拒绝相信战争的终结,认为那不过是美国人的骗局。急得国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小野田的老上司谷口义美,递上撤退命令的影印本,才迫使他接受了这个事实。
1974年3月,小野田宽郎走出了丛林,彼时,他已经52岁了。
回到日本后,他一度成为“英雄”,写自传,去四处演讲。
当被问到,如何看待自己在“坚守”期间,让至少三十名农民无辜死亡时,小野田坚决认为他没有错:他身处战争状态,根本不必为这些人的死亡负责。
小野田宽郎的人生,永远停留在1945年8月15日之前;或许只有在那里,他才能为自己的生命找到一个位置。
然而天皇陛下,早已将小野田舍弃,连同那些自1931年9月18日以后,在他的默许下,牺牲在日军枪口下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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