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京城的初雪有点迟,这些日子总有些不耐烦。
都说一下雪,北京就变成了北平。早在入冬时分就暗自幻想,初雪一落要游故宫,要上鼓楼,还要爬香山……奈何时节作弄,始终未能如愿。
等待的情绪使人变得直白,竟没发现心里早存不下那么多弯弯绕绕。又忽然听说,早在数十日前关外就已下雪,而且还不止一场。一时间更加急切,只想起一首《我爱你塞北的雪》,顺口就哼了出来。
嘿,这名字的表意真是直白,换作平时的我,肯定会觉得不好意思的。甚至心里存了一丝偏见,总以为直抒胸臆的文辞有些俗气。可这一回,大概是等得着实辛苦,一口气说出来,反倒十分畅快。
这首歌有一个版本是小提琴的。从前以为弦乐绵密,声音以线性延长,不太适合表现扑扑簌簌落下的雪花。现在想来,大概当时心里惦记的是南国的雪吧!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南国的雪“滋润美艳”,“能以自身的滋润相粘结”,怎么看都像是“雨的精魂”。
南方的朋友们大概也知道,江南落雪,下的是雪粒,点点晶莹,伸手一接便化掉了。西湖断桥,若要赏雪,出门定要撑伞。一片长堤,几只撑开的伞,像旷野里绽放的花,零零星星的,是萧索,也平添几分生气。
可在北方孩子的记忆里,雪和伞,这两样东西似乎没有什么关联。看到撑伞赏雪的人,他们则是一脸迷惘:伞这个东西,不是秋后就可以收起来了吗?我想,他们心中对雪的记忆一定是塞北的雪吧!李白有一句诗怎么说的来着:“燕山雪花大如席。”《我爱你塞北的雪》里也这样唱:“飘飘洒洒漫天遍野。”雪花如席,漫山遍野,一朵朵雪花——哦不,是雪片,早就连成了一片——它们是拆不开的,就像弦乐器的音色,斜斜密密地织着,一运弓就花白了一片山河。
北国的雪还有一重动人之处,雪霁初晴,银装素裹的世界是留得住的。像是造物主专门把静赏的时间留给你,让你穿穿戴戴,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专门走到山雪之中。它仿佛还担心你怕冷,再洒一川艳阳——别担心,厚厚的雪盖是不会化的,不然何来“晴雪”一说?放眼望去,一边是漫山遍野的洁白,一边是在洁白的雪地上,跳跃着的金色暖阳。
这时候,大提琴那有些忧郁的音色反而不适合了,小提琴的跳跃和欢脱,更装扮了这银光闪闪的世界。山川在旁,雪原万里,这时候说出那一句“我爱你塞北的雪”,这份荡起豪情若再要遮遮掩掩,反倒让人觉得矫情了。
其实,在我们民族的血液里,一直不欠缺直白的基因。《诗经》里就有一首“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最妙的是它的下一句:“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纵使我不来,难道你就此断了音信?纵使我不去会你,难道你就不能主动来吗?
小儿女的情怀总令人莞尔,但等待有多急切,就明白感情就有多炽烈。是啊雪花,我就是在等你啊。等你来了,我要去雪地里撒欢。北国的雪片不会化做冰晶粘在身上,大雪里跑一遭,身上的雪还是粉状的,像沙,风一吹还能扬起来,在日光灿灿中翻飞着。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瞧哇,古人都替我们想好了。在大雪里玩够了,进了屋就要生起炉火,火光摇曳,熏得身上暖烘烘的,也照得面庞颜色艳艳。在户外时,鬓角被粉砂般的雪花浸染,像银丝一样泛着白,此刻被热气一哄,也变得晶莹了。这样静谧的雪夜里,忽然想起,穆旦有这样一首诗:
“等你老了,
独自对着炉火,
你会知道一个灵魂也静静的,
他曾经爱过你的变化无尽,
旅梦碎了,
他爱你的愁绪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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