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去日本的头一年,我在一家居酒屋勤工俭学。
听着文雅,其实就是赚几个生活费,打打牙祭、买买吃穿。
我干的是后厨,也就是帮忙打下手的“墩子”。
国人所谓“俩大胖子打架”的相扑里,从上到下有横纲、大关、关协、小结、十两、幕下之类的等级之分,低等级的力士见了横纲都要规规矩矩低头示意。
后厨也一样——墩子洗菜切菜,负责做菜的掌勺是后厨的“横纲”。
掌勺师傅是个40岁上下的大哥,矮胖敦实,不苟言笑,发际线早早退到抬头纹后面两指宽,用能够“凝气聚力”的裹头巾遮掩着。
说话瓮声瓮气,虽然没带着大金链子,但偶尔卷起的袖口会露出五彩刺青的一角,有点儿唬人。
脖子后面的两股肉就那么堆着,不会随着他的走动变化形状。
人说横肉有两种:长在脸上的蛮横,长在后脖颈上的拧巴。
掌勺师傅这个人,就很拧巴。
打工的日子里,我免不了被他吆来喝去,日子一长,心里不痛快。
在又一个洗菜洗到手软、切菜切到抽筋的午后,掌勺师傅对着我切的三文鱼片吹毛求疵,说到激动处指着墙上贴着的“三文鱼切片指南”爆了粗——
“八卡(笨蛋)!”
其实我负责切片的三文鱼是要放到沙拉里的添头——
不是规定形状和大小的三文鱼饭;
不是讲究薄厚和纹理的三文鱼刺身;
更不是追求口感和层次的三文鱼寿司。
可就是这么个边角料,掌勺师傅和我叨叨了不知道多少遍。
论吵架,我是个垃圾,但你侮辱我智商,我只好拼了。
我把攒了很久的抱怨一股脑喷了出来,不管逻辑、不顾发音,足足说了10分钟。
他没接茬,从一旁的食材里挑了两块三文鱼肉出来,一块甩给我,一块放在案板上。
看这架势,是要跟我华山论剑?
我也不吱声,闷头切片,装盘,上料。
半晌,我俩做的三文鱼沙拉被端给了店长。
听完情由的店长谁的都没吃,只是对着其中一盘轻轻说了一句——纳尼柯蓝?
被说“纳尼柯蓝”的,是我做的。
这句“纳尼柯蓝”,是中文里的“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