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晓村
我已经很久不去听音乐会了，听音乐的范围也变得越来越窄。只有不多的几次，突然有了想听歌的愿望，便找到一首自己很熟悉也曾令自己感动过的歌来听，可那熟悉的感动却并没有出现，于是我就听其他歌唱家演唱的这首歌，结果都是相同的，歌声里总是让我觉得少了点什么，所以每一次都是兴味索然地废然而止。我知道，这是因为我太疲倦了，疲惫到没有力量再被感动一次。
-《日出》/莫奈-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偶然听到了马丁·赫肯斯演唱的《You raise me up》。此前，我既不知道这个人，也不知道这首歌。就是这样一首完全陌生的歌，突然把我带回了久违了的音乐的怀抱里，那种感受真是难以言喻的：真切的理解，深情的抚慰，深蓝的海潮一般汹涌而至。
-一首歌，带你回到往日时光【摄影/叶云川】-
这拥抱如此宽广，像所有的生活展示出温情，把过往日子里的悲哀，喜悦，痛苦，绝望等等情感，一起倾倒出来，调和成温意融融的色彩，在歌声的流淌里，渐渐铺层开来。我进入到一个崭新的世界，感知到了一个不同的自己；没有卑微的烦恼，没有俗世的困扰，却又异乎寻常地敏锐，丰富。在音乐中，我既还原又超越了自己，这大概就是最美妙最丰沛的乐感体验了。
后来我才知道，马丁·赫肯斯并不是专业歌唱家，而是一位面包师，失业之后才开始靠卖唱为生。直到五十七岁时，因为在荷兰好声音中获得冠军，他的名字才广为人知。难怪他会在这首赞美诗一般的歌曲中倾注进如此丰富含蓄的情感，一个饱经忧患的优秀歌者会在歌声里透露他的身世的。
这首歌很像是宗教歌曲，它也确实和宗教有着密切的关系，“有你的鼓励，所以我能横渡狂风暴雨的海”这句歌词就来自《圣经》。这首歌的音乐具有宽广，温暖与静穆的抒情性，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庄严的教堂，虔诚的信徒，唱诗班和管风琴。歌词中的“你”被理解成上帝是很自然的。在听了很多遍之后，我才慢慢觉得它可能不完全是宗教歌曲。因为在相对宽阔的感恩之情里，马丁·赫肯斯的歌声中透露出了柔细的怀恋之情，特别是唱到：
Then, I am still ,
and wait here in the silence
然后，我会在这里静静等待
Until you come,
and sit awhile with me.
直到你出现陪我坐一会儿
这两句的时候，柔软的若有若失的怀恋，清晰，明亮而动人。怀恋总是通向往事的，但并不是所有的往事都让人怀恋。就像王洛宾《在银色的月光下》里的那句“往事踪影已迷茫”，往事指你的就是爱情。稍微扩大一点，值得怀恋的往事总是温情脉脉且令人感伤的。
-打开记忆阀门的声音【摄影/叶云川】-
我是经由自己的亲身体验才领悟到这一点的。我反复地听马丁·赫肯斯的《you raise me up》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直到不久前和一位失去音信多年的初中同学取得联系，我才又想起了这首歌。
我的少年时代是在动乱时期度过的。在那个相对独立的工厂家属区里，作为一个走资派的儿子我几乎无人不知。因此我经受了更多的戏弄与侮辱，而且根本无力反抗。这种处境使我变得敏感，寡言，终日惶惶不安。
有一天，在教室里，坐在我前后的两个男生一起像中间推桌子，我被两张课桌夹住，而且越加越紧。前面那个男生还转过脸对我说，“这可不怨我”。显然他们是事先谋划好了的。因为无法逃脱，因为被类似的欺辱压抑得太久了，我居然愤怒到不计后果地朝前面那个男生脸上吐了一口吐沫。他愣了一下，从课桌后面走了出来，后面那个男生也过来了。一顿殴打是逃不掉了。令我感到恐惧的不是皮肉之苦，而是当众的欺辱。就在这个时候，在教室门口，从来不跟男生说话的那群女生里的一个，突然朝着他们大喊了一声，“你们要干什么！”，那两个男生竟被她的这声大喊吓住了，看了看我，悻悻地走掉了。
-回忆，是一本难忘的书【摄影/叶云川】-
当时，这件事似乎也没有给我很大的触动，我只是记住了那个女生的名字。直到有一天，我听说她已经离开了我们那里，跟随父母调到外省的某个城市的时候，我才突然感到很难过，我想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在此后的几十年里，我时常会想起她。时间过去的太久了，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模样。脑海里留下的是一个穿蓝衣服的高个女生朝我们这边大喊的模糊的印象，只有她的名字是清晰的。我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我发生如此久远的影响，每次想到她，我的心都会变软，都会觉得自己应该活的更干净，更善良一点。几十年后，她真的有了音信，我才想到，在那个人性也经受了洗劫的年代，对于饱受压抑和屈辱的我来说，她在那一刻所表现出来的少女的纯真，善良和可贵的勇气，犹如为一个走夜路的人点起的一盏灯，灯火虽然微弱，但也足以指引和温暖着我。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带给我的感动渐渐变成了我最深刻的情感。
-记忆中的独特芬芳【摄影/叶云川】-
也许就是这样一种情感，在马丁·赫肯斯的歌声里苏醒，发展，壮大，并与歌声交相呼应。歌声在诉说“当依靠你时，我是如此坚强”，我的心里会情不自禁地诉说下一句，“因为你的鼓励……让我超越了自己“。这是心里隐秘而内在的情感和歌声融为一体，我变得如此广大而深沉，在那一刻，我似乎触及了往由别的途径不能抵达的生命的本质。
-像，心中划过一只水鸟【摄影/叶云川】-
苏联电影《岸》里有这样一个画面：一个孩子跳进湖里，湖水下有一座被淹没的教堂，孩子在水里拉动了教堂顶端的钟锤，敲响了沉寂已久的大钟，教堂的钟声在湖水里响起……人的内心世界就是一个沉湖，湖水下的教堂完整而沉默。音乐就是那个孩子，只有他跳入湖水，拉动钟锤时，心灵的钟声才会响起，钟声的波纹震荡着全部湖水。
2017年8月6日于青岛
读完徐先生的文字，小编也忽然觉得那文字触碰到了灵魂的深处，心中有种酸涩的感动。因此，文上分享了一首《被遗忘的时光》，由爵士女声王韵壹唱来，更符合此刻意境。据说，她唱这首歌时，曾泪流满面，这歌声，引起了她难忘的回忆。你仔细听，或许能听到一丝颤音，那是压抑不住的情感的外放。
每个人都有一段被遗忘的时光，而音乐，像一颗火种，引燃了平静无波的内心，告诉我们：情感，在这里。你呢，有哪些被音乐点亮的时刻，欢迎分享，一起感动。
瑞鸣音乐《被遗忘的时光》专辑封面
（图片来自瑞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