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鸣：在C919首飞现场，怀念一起组装过运十的伙伴们

大家-腾讯新闻 · 公众号 · 美文 · 2017-05-05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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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姜鸣

早晨起来天空有点阴郁，气象预测下午2点云层将会退去，这使C919试飞任务筹备小组办公室昨天傍晚紧急通知，将试飞时间从上午调整到了下午2时。下午1点到达首飞现场，能见度大约1200米左右。对于试飞应是达标的。乘车来到观摩区，主席台的左侧坐满商飞公司员工，右侧是各界来宾，每个人都洋溢着喜悦的笑脸。

2017年5月5日下午2时，国产新型商用大飞机C919在浦东国际机场第4跑道轻盈滑动，在掌声和欢呼声中昂首飞上蓝天。

这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从2008年中国商飞公司成立，C919项目上马，我们就在热切期盼。从1970年8月，国家启动“708工程”，著名的“运十”项目上马，航空人就在用自己的双手，努力为中国民机工业，去描画一张张蓝图，铆上一颗颗铆钉，研制一台台设备。经过几代航空人近半个世纪的不懈努力、薪火相传，终于迎来了这个成功的日子。

▲ C919胜利完成首飞

C919客机，是中国首款按照最新国际适航标准研制的干线飞机，代表了当下中国民机制造的最高水平。而民用航空工业本身，体现着国家工业制造的综合能力，是现代制造业皇冠上的璀璨明珠。

民用喷气客机的发展历史其实并不久远，从1952年5月英国的德·哈维兰公司（de Havilland）研制的第一架喷气式民航客机 “彗星”号（Comet）1型机投入航线运营至今，不过六十五年光景。半个多世纪以来，国际民用喷气式航空飞行器制造，从英、俄、美三家领先风气，到欧洲空客（AIRBUSS)和美国波音（BOEING）双峰对峙，竞争激烈白热，进步日新月异，便捷的空中交通深刻地改变了人类旅行方式。如今，中国商飞（COMAC）也加入了这个领域，天空中将飞翔起光彩绚丽的ABC，虽然离开前两家还有巨大的差距，但我们正在迎头追赶。

短短几十年里，民用喷气客机产业形成了一个巨大市场。以与C919同型的单通道客机为例，截至2014年底，中国各航空公司拥有的波音737系列飞机总数达958架，空客A320(含其改型A319和A321)系列飞机总数达944架。2015年，中国航空器材集团公司又与波音公司签署了采购300架飞机的总体协议，包括250架波音737系列和50架波音宽体机，总价值为380亿美元。面向未来，空客和波音分别预计测，中国未来20 年对单通道客机方面需求量将达3，567和4，340 架。国内研究机构认为，未来10年，我国单通道客机需求量为1，800 架，价值10，800亿元。如此巨大的商机，中国企业必须主动参与；如此富有前景的市场，我们决不能拱手相让。

C919的成功首飞，对于我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我的职业生涯是从参与中国第一架大型民航机“运十”研制开始的。四十一年前的春天，我进入上海飞机制造厂技工学校，学习航空钣金铆接专业。两年后，我进入总装车间操纵系统组，亲身参加“运十”02架的总装。那是中国人第一次冲击喷气式民用客机，那段经历令我终生难忘。我们操纵组的兄弟们，用双手为“运十”装上了襟翼、副翼、方向舵、升降舵。师傅姚金福和我，为“运十”装上了驾驶杆。往事点点滴滴，宛如就在眼前。我和我的伙伴，是中国民机发展的见证人。

▲ 作者在“运十”驾驶舱内

▲ 作者和师傅姚金福的合影

1980年，“运十”成功飞上蓝天，我考上大学离厂，心里却一直怀念着当年的师傅和同事。后来“运十”下马，成为中国民航工业的一个永远的痛点。再后来上飞和美国麦道公司合作生产MD82和MD90，由于麦道被波音公司购并，又下马，技术队伍开始离散。不少技术骨干转行去了正在迅猛发展的东航、上航修理飞机。民机工业往前攀登的每一步，走得何等艰难坎坷。大场总装车间南面的空地上，停放着试飞过121个起落架次的“运十”和一座雕塑，雕塑基石上面镌刻着“永不放弃”四个大字，代表着信念、责任和守望。最终，上飞人迎来了研制ARJ21支线飞机和C919干线飞机的任务。而与我同年进厂的伙伴，将自己的毕生职业生涯，奉献给了民机工业，辛勤努力，走到退休的前夜，真正是走完了一代人的征程。

▲ 1976年进入上飞厂技校的同学，用四十年光阴为国家民机工业奉献了全部职业生涯

▲ 中国商飞上海大场总装车间门前的“永不放弃”碑座

离厂三十余年之后，由于工作需要，我兼任了中国航发商用航空发动机有限责任公司和中航民用航空电子有限公司的董事，这对我说一种难得的机遇和责任，使我重新参加到试制C919的相关工作中来，也更体会到新飞机的性能和技术水准，达到了新的高度。C919标志着中国航空工业融入世界航空工业，建立起主制造商、系统级专业供应商、基础件及材料专业供应商国际化的三级协作的组织模式，既有全球采购的供应商体系，又在推进技术引进和合作，必将带动国内巨大的产业升级和科技创新。与此同时，在发动机的研制方面，商发公司团队也在埋头研制，破除难关，脚踏实地地一步步前进。

▲ 作者与中国航发商用发动公机司董事会成员在C919前合影

▲ 作者与中国航发商用发动公机司董事长张玉金摄于首飞现场

如今，当我看到商飞公司、商发公司和昂际航电公司年轻技术人员执着认真的脸庞，我就会想起师傅姚金福和技校校友胡双钱的满头斑斑白发。姚师傅在组装MD82时转任质保部飞机总装检验员，曾经荣获麦道公司中国最佳员工，麦道邀请他携夫人赴美国旅游，并配备专人全程陪同，这在1989年是何等的荣耀。胡双钱一直坚持在生产一线，用辛勤的汗水和精准的操作获得中国商飞公司“大国工匠”的美誉。我还常常想起2014年珠海航展期间，中国商飞举办“大飞机之夜”晚会，原“运十”副总设计师程不时用小提琴独奏《天鹅之死》那凄婉的乐声。坚守要付出很多，中华的复兴，中国航空工业的崛起，正是这样许许多多普通人前赴后继，默默传承，用一个个铆钉、一根根电缆、用生命鲜血青春汗水换来的。如今大飞机飞上蓝天的时候，我们满耳听到的都是掌声，眼前簇拥的都是鲜花，切不可忘记过去四十多年来航空人走过的曲折艰难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