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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的生活,就是吃吃喝喝与情情爱爱,然后下落不明

新周刊  · 公众号  · 杂志  · 2017-04-01 08:15

正文

90年代的上海日常生活,由荷兰摄影师罗伯特·凡德·休斯特( Robert Van Der Hilst )拍摄。


在作家金宇澄眼中,90年代上海风景,是“爱以闲谈而消永昼”,小说随便从一个日子开始,人们吃吃喝喝、情情爱爱、生生死死,随便在一个日子里,下落不明。这 是典型上海的写照,其中我们也窥见了北京、广州、杭州多个城市的影子。


文/ 阿饼


金宇澄沉浮上海,见惯市井饮食男女,在90年代的日常世相中,常常绽露奇异的辉煌。


他提起电视新闻报道1995、1996年的除夕、“接送”财神,上海乍浦路、黄河路饭店云集,燃放烟火鞭炮的垃圾,足足堆有半尺厚,最大型的烟火箱子,都是单人床的规模,“匪夷所思,时代进入一场接一场的狂欢”。


90年代的上海乍浦路,鼎盛时期,有100多家饭店开在此处。


上海大小酒席不断更新,慢慢演变为极致的浮夸,官商汇聚,夜夜良宵。


“中国经济的发展,始于1990年,不只在上海,人人都热衷生意,都那么热火朝天,《编辑部的故事》《我爱我家》里,下海、做买卖,跑各种关系,搞批文,送礼。”


金宇澄说:“这种城市精神,承上启下的生物链,重新复位。你做生意,他从香港美国来,谁谁又在干什么……通常清楚,也往往暧昧不明,膨胀、丰富、曾经消亡的都市生态,什么动植物都繁衍起来了。你可以看见四周植被,却不可能了解整一座的森林。”


获得茅盾文学奖的 《繁花》,通篇用上海话写作,其中金宇澄的手绘地图也是一大亮点。


在金宇澄的小说《繁花》中,90年代建立的饭局生活,在“人生安稳的底子”中,流水席一个接一个,神侃、讲段子、做生意,鱼龙混杂,男男女女,虾有虾路,蟹有蟹路,是典型上海的写照,其中我们也窥见了北京、广州、杭州多个城市的影子。


饭局之妙,在“饭”也在“局”——典型的中国饭局,设局人、局精、局托儿、陪客、花瓶众角色,仿佛一个不能少。


上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有无缘无故的饭局。90年代的聚会特征,一直延续到现在——家中再无访客,饭局就是客厅。


90年代的上海。图/罗伯特·凡德·休斯特


地球人都知道,上海的饭局基本吃不饱,《繁花》的饭菜,终究是前戏,高潮滑入五花八门的话题和旨趣中,如小说人物所言,“世界大乱收古董,世界太平收女人”,但收一个女人,说不定收进了一百多个麻烦……钥匙越多,摩擦就越多,声音响得多,事情就复杂。


饭局展露了阶层的标准。金宇澄曾遇到一陌生的同桌女孩,有人问她何时结婚,她答:“我阿姨说,先包三年再讲。”问她阿姨是干什么的,她答:“给一个日本人包着。”


金宇澄记住了这个故事:“‘包’这个字,《金瓶梅》里已经出现,环境和对象早变了,也像是毫无改变,这种话题可在饭桌上平静讨论,我没有想到。当时有人感悟说,是啊,这种弄堂小姑娘找个小职员结婚,事事都不如意,找一个大领导或优质香港人、日本人生活三年,品位就上去了,腔调完全不一样,等于三年‘硕博连读’,有什么不好?”


《繁花》中,金宇澄的手绘插画。


《繁花》让王家卫导演印象深刻的段落,是小毛在饭局上说的故事:夏天深夜时分,小毛在通宵车站遇到一女人。小毛搭讪,女人沉默,最后只说三个字:“洗衣服。”小毛说:“我是单身,可以到我家洗,我有洗衣机。”女人沉默。


两人上了车,等小毛到站下车,女人也下来,一路跟他回到家,显得越发自然,就像回到自己家那样脱衣服、备洗澡水,最后,躺到了小毛的身边……这使小毛疑惑,会不会就是去世的老婆?但不像……


90年代的上海。图/ 罗伯特·凡德·休斯特


黎明时分小毛醒了,听她还在厨房洗衣,没用洗衣机。 4点多钟,女人叫醒他,“我走了”。


小毛迷迷糊糊听见门锁声,以后再也没见过这个女人。


“不少人当场就追问小毛,这女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小毛说,知识分子才问这样无聊的话,我从来不问,她对老弄堂那么熟,大概也住这种房子。为什么?跟我无关。”


王家卫曾表示其对《繁花》的第一感觉不是“一见钟情”,而是“一见如故”。而 由他执导的《繁花》预计在2020年杀青。


作为老三届知青,金宇澄在东北务农8年,与这一辈的三教九流有密切交往,按他的话讲——这是市民阶层的某一种“日常”。对小毛这样的下岗单身者来说,生活不如意,面对所谓“艳遇”,他一贯是极其谨慎,一言不发。


在这个特定的生态环境里,他只遵循自身规律,沉默根本不算什么,却可以在饭桌上敞开说,这是作家很少注意到的情况。


如同无数饭局,《繁花》的命运“有荤有素,其实是悲的”;如同书名,人生如花,盛极必衰。


小说里,蓓蒂和阿婆在“文革”中失踪,变成了小鱼,被猫咪衔着送进了黄浦江;小毛妻子春香难产而死;90年代饭店老板娘李李,穿一身运动服,准备出家,跟阿宝说“宝总,保重”;小琴推倒锈蚀的阳台栏杆,坠楼命殒……


金宇澄知道,《繁花》这些结尾都不讨喜,他不介意,在他看来,关于死亡的话题,到了90年代已变得正常化。


金宇澄《繁花》插画,这张图里也有小毛家。


金宇澄提起,他常见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坐在路边的家门口,天都下雪了,天黑了也没人管,她就这样坐着,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在年轻时代,她肯定很漂亮,也许很幸福,但到了老年,就会是如今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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