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城市而言，艺术的存在不仅意味着暂时的驻足和观看，也在长远地塑造着城市生活的面貌与品质。
文丨FT中文网专栏作家 范庭略
上海的秋天是美好的，不仅是因为满街的桂花香气以及阳光普照下的秋日丰腴，更是因为一段长达一个月的艺术时间让这座城市充满了创造力，充满了各式各样有趣的艺术家以及慕名而来的艺术爱好者。
不同于烧烤或者麻辣烫的走红，创造力没法依靠一次运动可以推广或达成。看到文旅局的官方消息，8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近5000多位艺术家的到来，让这期间上海的文化艺术活动成了一年一度的身心灵享受。十一月的200场展览遍布梧桐区、外滩、苏州河以及徐汇滨江等各大城市地标。虽然没有了往年的盛大酒会，但是在风和日丽的立冬时节，大剂量的艺术养分的摄入，让城市变得宽容而自信。
除了硬件设施之外，城市的改造以及城市文化资源的重新定义和分配，甚至会将一种社会意义层面的可持续性发展变成了一个宝藏。当这个城市中隐藏的宝藏被挖掘出来的时候，回报是多方面的。
各式各样的艺术展览也成就了各种策展人的问世，艺术活动的普及就是需要策展人们的重新定义与思考，来填补各种重新规划的艺术空间。在云集着全国最多时尚以及奢侈品商店的城市，以及居住着全国最多富裕家庭的宽敞住宅，都会成为艺术品新的落脚点。在中国的城市风格中，上海一直都是独特的存在着。海纳百川的包容以及诗意细节的有力结合，在融入全球的设计、建筑以及艺术风格之后，这座城市成了艺术文化的发源地，并使它一直处于艺术活动的最前沿。
各种精致的社交空间也是那些把上海作为公司总部的各大国际洋酒品牌、葡萄酒品牌以及啤酒品牌共同努力的结果。一座城市是一件作品，而且必须是一件完整的艺术作品，所以它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相互补充以及增强的。从餐饮设施到娱乐设施，从高级酒店到国际超市，从美术馆画廊到公共空间，从公园绿地到户外运动场，从音乐厅影剧院到脱口秀俱乐部，从购物中心到室内海滩以及滑雪场，从最赚钱的高铁线路到继续建设的国际机场。这些都是细节的一部分。
伟大的城市是一种伟大理念的代表，就好像罗马代表着征服，耶路撒冷笼罩着信仰，而雅典则是卓越的艺术。上海呢？上海是全中国城市的样板。更多的本地居民通过社交媒体短视频了解了自己的城市在19世纪的辉煌历史，再通过反映上世纪90年代生活方式的热播剧感受到了回忆开放的往昔。在过去三年，看到那些一蹴而就的新城开始走向衰败，看到那些曾经热火朝天的地产项目的烂尾，看到那些一掷千金的城投公司熄火，不由让人想起上海这座城市每次在时代发展的转折期所扮演的角色。令人压抑的气氛来自于各种不良的经济数据，以及各种对曾经拥有事物的失去，还有各种离开牌桌的抱怨，以及各种对过去三十年交易细节的强迫回忆。股市的回暖让人们的心情略有舒畅，但是何处是寄托，依旧还是各种聚会的开篇话题。幸好我们还有艺术品以及艺术家！我想这是一句最令人宽慰的感叹吧。
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现场，图片致谢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
尽管人们也在努力找到方向，但是乌托邦在现实中的苍白犹如患了感冒而带来的咳嗽一样无法隐藏。更多的艺术家也慢慢跟现实妥协，既然价格腰斩，那么就继续吸取养分。这样有粥吃粥有饭食饭的随遇而安，是艺术家特有的乐观向上精神。当人们在财经类媒体上看到世界上最大的拍卖公司都开始拖欠工资的时候，大家都明白十年前还在担心艺博会是不是太多的想法在今天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带着太平洋对岸选举结果的震撼消息，上海西岸艺博会以及ART021如期开幕。蓝天白云之下的艺术场馆显得如此的动人，路易威登巨大的广告牌展示着上海蓝色的桥上风景，与西岸会场的白色屋顶相得益彰。而进入场馆之后A馆一楼的精彩纷呈，让我对时间的感受发生了改变，不到两百米长的A区走完之后，我感觉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但是其实才过了不到五十分钟。这种感觉只有在我去电影院看到一部精彩电影的时候才会体会到，就是那种完全沉浸其中而无法感受到时间流逝的欣赏。人们永远需要精神上和更高意义的思考，这便是国际大画廊每次出现在西岸艺博会的意义。虽然那么多国际画廊在今天都已经采用奢侈品连锁店的模式在全球各国主要城市设立分支机构进行销售，但是每次在艺博会上出现的时候，依旧会带来整个行业的侧目。
我的朋友老邓在昨晚观看Fotografiska展览的时候断言，大件的装置艺术作品将会少之又少。他的理由是因为在销售低迷的背景下，运费以及保险费对于画廊来说都是一个可观的支出。在现场没有看到西岸艺博会的灵魂人物周铁海，开幕这天应该是他最忙的时刻吧，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不但要考虑邀请哪些画廊，还要考虑来到展会的这些画廊参加展会之后有续经营。西岸艺博会过去的十余年发展，都跟这位总是眉头紧锁的艺术家策展人息息相关。
国际著名顶级画廊的每年出现以及重新返场，都是对于西岸艺博会的一种信心。乐观向上的气氛不仅仅是存在于观看艺博会的朋友圈，更多时候出现在人头攒动的展会现场，以及深夜出现在公众号上面的销售数据。在各种雄心勃勃的巨幅艺术作品面前，都会发现好的艺术作品会给人们带来驻足思考的过程，这才是今天艺术关注的人性化以及普遍化。伟大城市在生产着世界上大部分的财富以及新奇人物和话题的同时，还产生了更多的关注与交流。简•雅各布斯曾说：“城市有能力为每个人提供一些东西，只是因为它们是由每个人创造的，也是只有当它们是由每个人创造的时候。”经常翻阅《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可以保持对于一个城市进行观察的清晰视角。
2024 ART021艺博会现场，图片致谢：ART021
立冬的时候依旧可以感受到秋天的美好，在徐汇滨江排队的长龙以及在延安西路1000号门口排队的长龙，都说明这是今年最后一次艺术之旅的必经站点。那些带给年轻人的尘世欢愉，在ART021的展馆中显得更有说服力。品牌的出现是消费主义者必须见到的，如果没有了迪奥、保时捷或祖马龙的出现，我真的很难想象年轻的观众会有什么拍照发朋友圈的冲动。当然洋酒的表现一如既往跟着市场的发展谋定而动，在西岸艺博会的现场，火红的麦卡伦单一麦芽威士忌200周年的活动继续坐而论道。而在ART021的现场，让我感受到法国干邑因为贸易战的开始而导致的缺席。露台上长着人眼的向日葵吸引着无数少女在拍照，而调香师的谨慎导致整个露台云淡风轻。在新能源车攻城掠地的当下，保时捷赞助的装置艺术展厅让我对于机械设计无以复加的崇敬得以圆满的还原。比起尺幅变小的架上作品而言，装置艺术始终还是带有一种乌托邦的激情，要熟悉这种高尚的奉献精神，要去追求那些可能超出任何艺术家能力范围的理想，要去理解艺术家，还是需要有一定的专业背景知识。
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现场，图片致谢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
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现场，图片致谢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
我很庆幸还有存在于西岸艺博会之外的ART021，给予了我一种在学术崇拜之外的尘世生活乐趣的鲜活证据。年轻而又时髦的艺术家作品，以及充满了日常生活与娱乐和谐共处的大胆实验，我非常庆幸我所在的时代可以很幸运的拥有这样的作品，以及它们还处于这样一种受欢迎的状态，相比起那些更为大胆的作品以及充满了苦行僧的圣徒思考，ART021讲述了一个将工作与艺术和娱乐结合在一起的美好场景，毕竟年轻的都是美好的，都是充满了希望的，也是充满了勃勃生机的。
当我把上海比作一个艺术品的时候，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就是如果把这些加分的项目都拿掉，没有那么多艺文的活动、艺文的设施和艺文的人群，上海和一个普通的省会城市会有很大的区别吗？面目统一的高架桥、临着高速公路出现的高层建筑，以及毫无生气的高楼大厦。如果一个城市没有那么的艺文活动，倒不如说它是一具“僵尸”，躺在解剖台上等着被分解学习。城市的道路系统犹如奔腾的动脉以及静脉，在蓝天白云的笼罩之下，公路上或高速行驶或拥堵的车辆就如同影片《爱乐之城》的拍摄现场。如果遇到类似去年此时的那种阴雨天气，这些高架桥以及各种出口就成了一个常年便秘的巨人的胃肠道。
在静安区的雕塑公园里面，各种大型的雕塑展览正在进行，这座城市的公共艺术作品像日出和日落一样在一片公园绿地的陪衬下而闪闪发光。那些雕塑作品的后面是美国最大的房地产公司斥巨资在上海投资的地产项目，在体现上海现代化与城市进步的过程中，这个被媒体关注的东八块地块出现过众多故事。当故事中的各种当事人都在通过各种社交媒体短视频谈论自己的繁花岁月的时候，雕塑公园的艺术作品正在重塑这个伟大城市的21世纪体验。
如果还可以跟这些作品同日而语的话，我会想到那个在浦东新区的人造双子山。那座在世博公园耗资21亿元的兴建的人造双子山，种植了7000多棵乔木，虽然被本地市民戏称为“大别山”和“小别山”，但是想到当年巴黎兴建埃菲尔铁塔以及蓬皮杜艺术中心时候所遭遇的争议，我依旧相信这个城市的管理者对于城市的发展与规划有着与众不同的眼光。
今天人们重新回看西班牙毕尔巴鄂古根汉姆博物馆的时候，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为了美好城市而做出的有趣尝试。而在罪恶之城迈阿密用一个耗资数百万美元、以混凝土与玻璃建造的巨大建筑物去奠定它的新文化特征，无论是迈阿密的艺术盛会还是它的狂欢节，这座城市的管理者希望将这座城市变成一座连接所有艺术界想象力边界的城市。而佛罗伦萨城市管理者要把杰夫•昆斯的镀金雕像与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雕像复制品摆在一起或许也持有相似的初衷。策展人说这是一种刺激沉睡躯体的尝试，那只手指戳到了最沉寂的部分，因为杰夫•昆斯的金属雕塑表面反射着周围的作品，体现着文艺复兴时期成长的城市那种艺术繁荣的鲜明特点，过去与现在的创造力之间的互动机会，当人们把两件作品摆在一起的时候，人们希望看到当代有多少是旧的，有多少是今天的。这样冒险尝试当代艺术的一个好处就是，那些以游学以及学术身份来到佛罗伦萨的外国人，会带来新的旅游收益。
2024 ART021艺博会现场，图片致谢：ART021
2024 ART021艺博会现场，图片致谢：ART021
购买艺术品毕竟是极少数人的乐趣，因为最好的作品都在最顶级的画廊手上，虽然过去一年上海的酒店以及各种写字楼别墅豪宅不断被重新易手，但是手上拥有大量的现金也不足以让你成为一名收藏家。但是幸运的是，对于艺术以及艺术爱好者而言，今天的环境更加的民主。艺术市场不再隐藏在那些安静的画廊的门背后。多去感受一下艺术的魅力，趁着这些秋高气爽的日子，可以步行在梧桐区、苏州河以及外滩一带的各种画廊，这不就是上海这座美好城市的魅力吗？
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的一段台词曾经被很多朋友转发：“这些人没有正常人的情感，他们不喜欢现在这些，高楼啊，秩序啊，好看的好玩的好吃的，他们都不喜欢，或者是有其他什么目的，毁掉上海也不可惜。”这部电影我在电影院里看了两遍，其实很多时候我所喜欢的会和市场喜欢的大相径庭，但我还是会坚持自己喜欢的东西，否则做一个随波逐流的凡人如何面对这样的一个伟大的城市呢？
看过一个拍摄巴黎的摄影师的传记，他拍摄了两千多张关于巴黎那些经久不衰的建筑物的照片，他肯定地说他拥有老巴黎的一切。后来有作家是这样描述那位摄影师的：“每天黎明出门，慢慢从居民手中偷走一座城市，这里的一棵树、一家店面、一座不朽的喷泉。”一个美好的城市就是每一个人眼中的庞大实验室，是一个活生生的舞台，当其他地方城市的衰败都在得到抑制、补救和扭转的时候，上海的年轻人依旧会认为，艺术可以赋予人们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