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尝试书写阿尔贝·加缪,这行为听起来就像是一场注定的失败。
为证明此言非虚,读者君举个加缪谈旅行的例子;
“没有咖啡馆和报纸,哪里谈得上出门旅行。用法语刊印的一份报纸,一个晚上可以与人交往的处所,使我们可以用熟悉的动作模仿自己在家里的样子,而这样子从远处看就显得陌生。因为使旅行有价值的,是忧虑。旅行打破了我们身上某种内在的‘布景’。不再有可能弄虚作假:将自己‘隐藏’在办公室或工地上度过的时光里(我们强烈不满这段时光,但它却实实在在地防止我们变得孤独)……旅行剥夺了我们的隐身所。我们远离家人、远离母语,离开了所有的支撑点,被剥下了面具,我们浮在了自身的表皮之上。但正因为自己感受到心灵上有创伤,我可以让每个人、每件事,都恢复奇迹的价值。”(《热爱生活》)
我们又可以从1937年9月15日加缪在笔记里写下的一段话理解他对于文字的态度:“好比搭乘那种长途夜间火车,在车上我们可以和自己对话,准备之后的行程,独处,用不可思议的耐心去爬梳那些念头,不让它们四处乱窜,然后继续向前推进。舔舐自己的生命,仿佛那是一颗麦芽糖,塑造它,磨利它,爱它,又像在寻找最后那个斩钉截铁,可以作为结论的字眼、形象或句子,带着它出发,从此通过它来观看一切。”
在《重返蒂巴萨》里,你知道那“最后那个斩钉截铁,可以作为结论的字眼、形象或句子”浇筑成了一堵不透风的墙,那一段文字是这样的:“但是,为了不使正义变得萎缩,变成一枚果肉干而涩的橙子,我在蒂巴萨重新认识到,必须在自己身上保留一种新鲜和一股快乐的源泉,使之不受污损,必须钟爱逃脱了不义的白昼,必须怀着这种争得来的光明投入战斗。我在这里重新发现了过去的美和一片年轻的天空,我掂量着我的运气,终于明白了,在我们的疯狂肆虐的那些年里,对于这一片天空的回忆从未离开过我。是这回忆最终使我不绝望。我一直清楚蒂巴萨的废墟比我们的工地和瓦砾都年轻。在这里,世界每天都在一片常新的光明中重新开始。啊,光明!这是古代戏剧中所有人物面对着命运发出的呼喊。这最后的依靠也是我们的依靠,我现在明白了。在隆冬,我终于知道了,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而从1935年——阿尔贝·加缪22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在“本子”上涂涂写写,这个习惯直到他因为车祸过世为止。在这些最后被定名为《加缪手记》的8个大本子里,你一如既往地能够看到那些加缪身上散发出的光点:孤独、正义、反抗、团结……在他这些零散却浓稠的手记里,熟悉阿尔贝·加缪的人能够迅速辨识出他的身影,未听说过加缪的人也能迅速地被他的魅力俘获。
他抽烟,办报纸,在阳台上漫无目的地望向地面——无数照片堆叠起的那张脸孔,那个阿尔贝·加缪。他曾经如此陈述自己作为一名世间演员的愉悦:“我的心中涌起一种奇特的快乐,就是那种产生于良心安宁的快乐。演员都体验过一种感情,那是当他们意识到演好了一个角色的时候,确切地说,他们使自己的姿态和所演人物的姿态互相吻合,以某种方式进入一种事先谋划好的意图之中,而且又一下子使之与自己的心一起跳动。感觉到的正是这个:我演好了我的角色。我做了人应该做的事,虽然一整天都感到快乐这件事并不是一桩非凡的成功,但却是一种处境的充满了感情的完成,在某些场合中,这使得幸福成为我们的一种义务。于是我们又感到了孤独,而且是在满足之中。”
那么今天,就全由他自己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