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目前所做的工作，都是他们梦想的职业。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幻想，幻想。也许有一天真的可以去试试自己梦想的职业！
在我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都非常确定自己要以文字为职业，此事信手拈来，钱虽不多，但来得容易，适合一个胸无大志的人。偶尔，我也会想象别的职业，比如，我曾经想，要是世界上有一种工作，是专门讨人喜欢的就好了。或者，要是谈恋爱可以赚钱，就好了——这是恋爱正顺利的时候。
这种想法，就像春天里的叹息一样，作不得数，我也渐渐明白，讨人喜欢当然是职业，谈恋爱也可以赚钱，这样的工作到处都是，我却不一定做得好，市场还特别小，还是放弃罢了。
去年年初，我去泰国参加了一个木匠工作坊，学习盖一座木屋。这让我认真思考未来有没有可能做木匠。木工兼具体力和脑力劳动两种特质，盖木屋的过程有如重新认识世界，又是完完全全在创造一个世界。你将房屋地址选在自己心爱的地点：能看到夕阳的地方。山坡上如何建立一个水平的面？你是否还记得连通器原理？我们在梁和柱的连接处，做了简单的榫卯结构。一点点凿平榫槽，是我最沉醉的时刻之一。
希望有一天，我能过上一手拿书、一手拿锯子的生活。
在从未见过咖啡馆的时候，十几岁，我想开一家小馆子，卖烟、茶和酒。
茶是淡的，酒是烈的，烟在半空蒸腾，这就是我对于那间小馆子的想象。它不会太大，两三张小桌，坐三四个人，足矣。我坐在吧台后，洗杯子，偷听谈话，猜度人心，寻觅描述最准确的字句。
它应该是个沉默然而挑剔的馆子，不允许甜，不允许吵，不允许我不喜欢的人或物出现。要是这样的人与物出现了呢？我是挽起袖子和它们打起来还是躲回吧台？还没想好，开一家小馆子的念头就被我藏在生活不常翻动的那一面。
我曾想做一名出租车司机，觉得那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工作，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能赚钱。小时候也认为司机是个了不起的职业，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听起来就很牛。此外，开出租车还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很文艺。
与此类似的职业梦，我还想过做一名小卖部老板。每日卖几包烟，冷眼看世事的那种。但随着年龄渐长，这两种职业露出了它们的现实面目，放弃了。
算来算去，只有动物园的工作我至今仍有憧憬。我对饲养员这份工作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想象他们和动物是朋友，每天上班就像去赴约，有时还能说说话，关系不复杂，还没有猜疑。我知道现实情况肯定并非如此，但我愿意保留这样的幻觉。
前年夏天，我去应聘北京动物园的志愿者，面试时问了一堆问题，我一个也答不上来。从此我知道自己算是叶公好龙，想想而已。但如果世界上有一种职业，只需要和动物面对面，那就是我梦寐以求的。
顾名思义，就是以行乞谋生的人，这一职业的学名叫乞丐，俗称叫花子或者要饭的。
乞丐绝不是行骗，我要做的是诚实的乞丐。换句话说，像我这样年轻力壮但就是什么都不想干的人，决不会弄断自己的某根手脚或者佩戴墨镜，更不会编造家庭变故的谎言，博取同情。我只会端坐在高架桥的一角，膝前放一托盘，等待路人的慈悲。当然，如果我有一点文艺方面的才艺，表演是义不容辞的，这算职业素养。
没混过丐帮，不知几经易主，是否有幸跟随乔峰那样既潇洒又有担当的帮主。丐帮还是“天下第一帮”吗？如果有混这个道的，一定要告诉我。
童年读《哈尔罗杰历险记》让我想做博物学家，四处冒险，观察动物和自然界。假如高中学理科，就可以考生物系，读动物学，再读行为学或分类学，结果我因为在物理方面存在智力缺陷，读了文科。第一志愿的大学里没有我感兴趣的专业，只好报了个关于人类世界的博物学专业，也就读了。其实当时第二志愿报得比较完美，报了中央民族大学的历史与旅游管理专业，它综合了我对少数民族和“外地”的两个爱好。
当时觉得，为博物馆外出收集标本，或者当导游，是不是也比较接近理想？现在想一想，好像至少从十二三岁起，一直是想要以“走异路逃异地”为职业，也就是以自愿的无家可归为终生生活，而不是像旅行或者现在时兴的gap year那样有一个家而暂时离开去尝试一下其他生活（我也不喜欢旅行）。
上大学后有过一段意难平的日子，不过听说生物学系的王道是DNA、神经科学之类实验室里的研究，大动物与动物行为好像在今天的生物科学世界里不那么重要，也就宽慰了自己。上周看“博物君”的访谈，他念昆虫分类学后发现科学界与SCI都更重视分子方向的研究，便进入了博物学科普杂志，我进一步宽慰了自己。
现在仍旧非常喜欢动物，但我没有学成动物学，知识不足，今天的博物学、动物研究与动物园管理也有了新的伦理和目标，不再是以与动物近距离或共同生活中观察行为为善、以“收集”“运输”“录制”“展示”为“记录”外的主要动作了。今天的动物研究中，我感兴趣的部分是动物哲学、人与动物间的伦理以及“关系学”的研究，不需要那么多的野外生活与冒险。
那么，对于没有知识而有体力、喜欢待在科学研究的旁边、喜欢徒步和爬山、双眼裸视5.0/5.2、嗅觉较好、听力很差的我，现在最美满的第二职业或许是：
代地质学家背岩石标本的助手；
地质勘探队炊事员；
野外动物踪迹寻找人；
野外动物粪便嗅辨师；
或成为野外搜救犬或缉毒犬。
曾经想干的第一个职业是公交车售票员。小时候，公交车的票分不同面值，售票员拿着一块夹着车票的小木板，手持彩色铅笔，问清乘客上下的站名，算好站数，拿到钱放在斜挎的小布袋里，再撕下车票。车票是小小窄窄的一条，上面列满数字，售票员会在站数上画一道。票分红色、黄色、蓝色……都是低饱和度的粉彩色系，特别好看。我觉得这个工作充满智慧，而且非常雅致。
上学后我发现自己数学不行，这个梦想不幸破灭了。
我第二个想干的职业是出租车司机，我到现在仍然非常喜欢开车，心情不好的时候也喜欢跟陌生人聊天。后来我发现自己不太认路，这个梦想也不幸破灭了。
第三个想干的职业是写字的，这个还真实现了。
有一阵很想当高速公路的收费员，这个职业孤绝至极，在美学上特别合我心意。后来我研究了一番，原来高速公路收费员就真的是收费员，不许听音乐，不许读书，还不许随便上厕所。今年春节驾车出游，高速公路都免费，但收费员还要上班，我看见他们毫无意义地坐在小房子里，一脸苦闷，心里十分同情他们，所以这个梦想先放放。
至今仍惦记着的梦想职业还有两个，一个是大提琴手，另一个是图书馆管理员。我学过十年的大提琴，没用几年就明白自己不是天才，再苦练也达不到独奏水平。但我很享受在乐队里演出，一种类似创作的，十分安全的忘我心境，藏在人群里，又很孤独。如果能靠这个谋生，我非常愿意，甚至愿意把它当作第一职业，把写字换到第二。
图书馆管理员也是同样情况。想象中，我摇着一个大铃铛走过一排排的书桌，告诉大家“闭馆了”，好像一匹年老的骆驼。然后我把一本本书送回书架上再下班（碰到自己喜欢的，就站在梯子上翻看）。这个过程可以持续很久很久，最后关灯锁门。真是美好。
博尔赫斯曾经是个图书馆管理员，后来失明了。他说：“命运赐予我80万册书，由我掌管，同时却又给了我黑暗。”唉呀。■
摘自 微信公众号“正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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