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我回老家,和中学同学聚会。老友相见,分外亲切,都有说不完的话,其中一位,单名一个飞字,现任中学教师,上学时,以口才闻名。那会儿,她还参加过省级的演讲比赛,取得过优异的成绩。
话题便从此开始。
飞问我:“那次比赛,你为什么退赛了?”
“什么?”我脑海一片空白。
“就是那次省内13个城市30多所学校的联赛,咱们学校推选了7人,只有你和我通过了第一轮比赛。初赛,你表现真不错,复赛咱俩还一起商量过,怎么准备,你就说不想比了,谁劝也不听。”飞费尽心思,一再提醒我。
我想起来了。那场比赛,声势浩大,前前后后持续半年之久。初赛获胜后,我们接受老师的培训,互相出主意,彼此鼓励,不断调整。我还记得,我们在学校第二教学楼一间没什么人去的教室,来来回回切磋、排练的情形。好几次,我们错过食堂打饭的时间,嬉笑着去校门口的超市买零食,我们轮流请客如轮流上讲台、轮流做演讲者和唯一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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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精心准备,付出时间、精力和心血,我竟然在临赛前退赛了?记忆一点点复苏,苦涩一点点唤醒,那些不为人知的小情绪、小卑微渐渐凸显,越来越清晰。
简而言之,我的得失心太重,我怕输。随着比赛临近,稿件打磨得越发成熟,我的、飞的,都成熟了。飞的进步,可用一日千里形容,我为她高兴,也为自己担心,我认为我和飞的水平有相当距离,那么,其他学校的其他选手呢?我没有得胜的把握,我的忐忑与日俱增。
好几次,午夜梦回,我一身冷汗。梦中,我站在陌生城市的陌生舞台,面对陌生评委和观众,演讲到一半忽然忘词了。接着,我听见观众的哄笑,我瞠目结舌,汗如雨下,热泪滚滚,度秒如年。梦醒时分,泪残留在眼角,一切如同真实发生。
这比赛,我是不能参加了。又一个被惊醒的夜,我心中暗暗作出决定。面对老师的阻拦、飞的劝说,我无所眷恋,态度坚决。对我来说,赢不赢不重要,可能怕输更重要,尤其是输在熟人面前。
我申请退赛后一周,飞和区里另外几位初赛获胜者一同去另一个城市参赛。飞过五关斩六将,获了一等奖,其他几位名次不一,总的来说,赢者有奖项和奖金的收获,败者多了段经历,他们嘻嘻哈哈回来,笑说,此行起码拥有去另一个城市到此一游的快乐。
作为为校争光的杰出代表,飞在全校升旗仪式上发言。我又开始后悔。曾经我也拥有类似的可能。
当然,我和飞还是好朋友。她为我惋惜的同时,给我带回陌生城市的纪念品,一枚塑封着枫叶的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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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深夜,我抚摸着枫叶书签,辗转反侧。原来,输并不可怕,它只是一段经历,不会让他人瞧不起、看笑话。即便名落孙山,我去了,也才能知道自己的实力。我后悔了。
除了枫叶书签,飞还带回许多赛事八卦。一位来自隔壁城市某中学的选手,姓孙,质疑评委给的分太低。盛怒之下,孙冲下台去,恶狠狠地盯着打出最低分的评委,将其面前打分的2B铅笔,“嘎嘣”一下折断。在众人目瞪口呆时,孙头也不回,离开会场,再用一声巨响,提醒大家,门已大力关上。
“什么素质!”“幸好没赢,这要是代表省里出去比赛,走得越远越丢人!”整个赛场议论纷纷。
那一幕,孙将脆弱的心理素质、平庸的修为素养暴露得一清二楚,以至于飞和我们的带队老师在火车站遇到孙时,都没有打招呼。“我们都觉得他有暴力倾向。”飞吐吐舌头,“一场比赛嘛,至于吗?”
“唉……”寂静的夜,我深深自我剖白。从本质上来说,我和这位比赛中发火、扬长而去的选手没什么不同,都是输不起,只是表现方式不一样。
是啊,输不起。年少的我无法公开承认,成年的我,回忆往事至此,有勇气笑着向飞坦白心迹,“为什么退赛?因为那时,我输不起。”
后来的一天晚上,飞给我发消息,最近,她在某项中学生语言类比赛中做评委,和一位故人相遇。
一个孩子的家长在赛后找到她,问:“还记得我吗?咱们以前参加过一场比赛。你是第一名,我印象深刻,那次,我落选了。”
飞仔细辨认,终于认出这位家长是当年撅了铅笔的选手孙。时隔多年,他不复少时模样,头发薄了,戾气消了。
飞开玩笑说:“我对你印象一样深刻。”孙挠挠头,不好意思,他表示小时候不懂事,总会有些过激行为。长大后,他想起那年的表现,着实后悔,输得丢失气度,比输了比赛还丢人,“所以,我现在送孩子参赛,都要一再叮嘱,重在参与,能赢是好事,输得体面是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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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飞的消息,回复了她——
“其实,同学会散后,我总是会想起我的退赛。后来,我登上过更大的舞台,后来,我参加过更高规格的比赛,中学时那场比赛就算参加了,能带给我的,也微乎其微。但是我后悔那次退赛,不是因为未知的结局,而是没有坚持到底,不是因为不喜欢,只是因为输不起。”
“人只要一直在牌桌上,总会赢几次,一无所知的生瓜蛋子也可能遇上‘天和’。而除非暗箱操作,或能力和运气超常,输总是比赢的几率大。不一定能赢,甚至一定赢不了的事,不能因为怕输就放弃尝试。相信能赢的事,不能因为意外输了,就愤怒、怨恨、失态。”
“输得起和赢得了一样重要。赢是成就,输是修行。最近大家不是都喜欢说,踏上取经路,比抵达灵山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