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西域雄心
文 | 星球研究所
今日新疆地域广大
一条天山横亘中央
塔里木盆地、准噶尔盆地分立两侧
昆仑山、阿尔泰山南北夹峙
从高山、沙漠、草原
到河流、湖泊、绿洲
地貌之丰富、物产之多饶
全国无出其右
(新疆地形图,制图@Steffen Hammer/123RF,星球研究所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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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拥有这块热土
中国人努力了2000多年
从西汉张骞,到东汉班超、班勇
再到唐朝名将苏定方、高仙芝
无不为经营西域费尽心血
然而强盛如汉唐
西域仍然避免不了降而复叛、叛服不定
甚至在宋元明三朝的数百年间
中央政权基本失去对西域的有效治理
(元朝新疆基本归属察合台汗国而独立于中央政权之外,故元朝所辖疆域并未包括新疆的全部;明朝最盛时在新疆也不过设立了哈密卫,但大多数时候,其疆域只限于嘉峪关以东、长城以内;下图为明代永乐时期疆域图,制图@玖巧仔/维基百科,基于《中国历史地图集》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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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种状况长期延续
中国也许将永远失去西域
危急之秋
一个经营西域的关键命门出现了
它就是
伊犁
公元1755年
清朝乾隆皇帝派遣大军进入伊犁河流域
随后数年间整个西域渐次重归
之前历朝历代从未重视过的伊犁
居然改写了历史
今日中国的西北版图就此奠定
法国历史学家勒内·格鲁塞
在其经典著作《草原帝国》的结尾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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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对伊犁流域······的吞并,标志着中国在历经18个世纪之后,实现了班超时代就制定的目标,即定居民族对游牧民族、农耕地区对草原的还击”
可以说
如果没有清朝当年对伊犁雄心勃勃的经营
就没有今日之新疆
完成旷世武功的乾隆皇帝也颇为得意
他在官修文献中明定“伊犁”之名
谓之曰
(伊犁之“犁”定名于清代官方编修的《西域同文志》,取意“犁庭扫闾”,闾音lǘ,即犁平敌人的庭院,扫荡敌人的街巷;但也有学者认为这种说法缺乏足够依据,应与伊犁古代的其他名称“伊列”“伊里”一样,仅为古代少数民族语言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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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庭扫闾,一统西域
伊犁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Ⅰ
我们需要跳出今日新疆伊犁州的范围
从整个大伊犁地区讲起
这是一块面积超过1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约等于浙江省的国土面积
它由博罗科努山为主的北天山
与天山主脉哈尔克他乌山夹峙而成
北、东、南三面环山
(请将手机横屏观看;大伊犁地区地形图,包括今天中国新疆的伊犁州直属县市和位于哈萨克斯坦的外伊犁地区,因为有7条河流汇入巴尔喀什湖,所以国外亦将外伊犁及其外延称为“七河之地”;地图源自@Google,星球研究所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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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山脉多数海拔在4000米以上
雪峰林立、高耸入云
如伊犁南侧的哈尔克他乌山脉
(夏特古道中的哈尔克他乌山脉雪山,摄影师@杨思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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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沟通天山南北
古人曾在哈尔克他乌山脉之中开拓出数条道路
沿途需要翻越众多垭口
遍历激流、冰川、冰河
极为艰险
(请将手机横屏观看,与上一张图同为夏特古道,夏特古道为古代穿越天山的著名线路,始凿于西汉,全长120公里,有考证认为玄奘西行曾走此道;摄影师@李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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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提山脉的最高峰喀班巴依峰
虽然海拔仅有4257米
但是山形雄伟,气势巍峨
(从库尔德宁远眺喀班巴依峰,摄影师@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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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伊犁北侧的科古琴山
初冬时节,大雪覆盖连绵群峰
逶迤连绵,高低起伏
山下公路两侧却仍有绿意
不见丝毫雪色
(拍摄于果子沟大桥,摄影师@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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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罗科努山
山势更加险峻、山体几乎比肩而居
由于岩层疏松
这里还是泥石流、山体滑坡的多发地带
(著名的独库公路从此山中经过,在图中左下方,拍摄于乔尔玛,摄影师@梦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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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的高山合围
形成了一个口朝西方的口袋
它真正的作用将是一个
超级集雨器
伊犁所在的亚欧大陆腹地
受南部青藏高原
以及喜马拉雅山脉、昆仑山脉的阻挡
印度洋的水汽难以到达
形成了大面积的沙漠、戈壁
而它的西方却是平坦的欧洲平原、欧亚草原
大西洋的水汽虽然远隔5000公里以上
却依然可以被强劲的西风送达
一路畅通、毫无阻碍
(伊犁水汽路线示意图,地球影像源自@Google,星球研究所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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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水汽进入山谷
超级集雨器开始发挥作用
山脉的迎风坡每年可以收集降水600-800毫米
本应干旱的伊犁在群山的帮助下
成了新疆乃至亚洲内陆水资源条件最好的区域之一
(中国年降水量分布图,可以看到伊犁的降水量在新疆“特立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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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水汇集成了许多纯净的高山湖泊
如位于特克斯县乌孙古道上的月亮湖
水面如明镜、湖形如半月
(摄影师@曾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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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为知名的当属位于伊犁北侧的赛里木湖
它湖面海拔2000余米
面积高达453平方公里
如蓝宝石一般镶嵌在天山之上
(赛里木湖行政上属于博尔塔拉州,地理上与伊犁接近,气候亦类似;下图拍摄于西侧的环湖公路,清晨雨过天晴,薄云未散,湖水湛蓝;摄影师@李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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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之中也因此发育出众多河流
(吉尔格朗河秋色,位于库尔德宁,摄影师@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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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穿越山谷
(琼库什台,摄影师@Ka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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淌过山间盆地
(那拉提空中草原上的溪流,摄影师@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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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过深沟峡壑
(特克斯河,摄影师@曹学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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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汇聚成新疆水量最丰沛的河流
伊犁河
河水在宽阔的河谷中肆意流淌
如同一条分叉众多的发辫
(航拍伊犁河的辫状水系,摄影师@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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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中国绝大部分河流不同的是
它一路滔滔西去
在哈萨克斯坦注入巴尔喀什湖
因为水量巨大
甚至让巴尔喀什湖呈现出了“西淡东咸”的奇特结构
(从太空拍摄的巴尔喀什湖,东西两部分颜色差异明显,图片源自@NA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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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河干流、支流共同组成了壮观的河谷群
各种类型的草原、草甸沿着河谷分布
形成了中国最为密集的草原景观
(伊犁直辖县市及周边部分草原景观,地图源自@Google,星球研究所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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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平坦广阔的内蒙古草原不同的是
伊犁的草原呈现从高到低的垂直分布
如山地草甸
(雪莲谷,摄影师@冲浪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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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缘草甸
(夏日的那拉提草原,摄影师@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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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坦的河谷草原
(5月鲜花盛开的那拉提草原,摄影师@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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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伏如曲线的人体草原
(喀拉峻人体草原,形成原因是该草原恰好位于夷平面上,摄影师@都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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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处繁花似锦
(第一张巩乃斯草原班禅沟,摄影师@姚璐;第二张喀拉峻紫花草原,摄影师@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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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处遥望雪山
(请将手机横屏观看,喀拉峻草原,摄影师@李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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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草原
还有著名的雪岭云杉
其最大胸径可达2.2米
高度可达60余米、树龄超过300年
它仅凭一个树种之力
在天山北坡形成了一条长度超过1000公里的森林带
全国独一无二
(雪岭云杉,拍摄于喀拉峻,摄影师@老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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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的河谷既深又窄
容易形成外部寒冷、内部温暖的“逆温带”
喜温的野生苹果、核桃、杏在此大量繁殖
形成了中国野生果树资源最丰富的地区之一
(杏花沟,摄影师@姚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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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水草丰美的伊犁
很早就成了古代游牧民族的放牧之所
塞人、乌孙、突厥、蒙古准噶尔部
皆以伊犁为核心
建立起强大的草原政权
(昭苏牧羊人,摄影师@杨思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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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以南则没有这样优异的水汽条件
只能凭借雪山融水
形成一个一个独立分割的绿洲小国
(公元前1世纪西域三十六国分布图,大部分都是绿洲之上的农业小国,相比之下天山以北的乌孙则地域广袤,实力强大,图片源自@维基百科,星球研究所增加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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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以北的游牧政权
可以翻越天山攻入绿洲
将南部小国各个击破
反之则完全不可行
绿洲城邦往往国小力微、自顾不暇
完全无力北上
正所谓
(清代龚自珍《龚定庵全集类编之西域置行省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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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可以制南,南不可制北”
但是汉代、唐代
因为农业经济的相似性
都将经营西域的重心放在天山以南
中央政权强盛时尚可对天山以北羁縻抚绥
一旦式微
中央帝国多年经营的心血
便会在游牧政权南下的铁蹄中灰飞烟灭
对游牧民族了解至深的乾隆皇帝
显然看清了这一点
经营西域,必先经营伊犁
一场对伊犁天翻地覆的大改造开始了
首先
造城
清代以惠远城为核心营建伊犁九城
形成了当时新疆最宏大的城市群
(位于伊犁霍城的惠远古城遗址,摄影师@尚钟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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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惠远城只留下部分遗迹
但我们可以通过一个外国探险家的极高评价
窥见它当年的盛况
(语出自卡尔·古斯塔·夫艾米尔,中文名马达汉,是一位为俄国刺探清朝情报的探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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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远城是我看到过的最整洁、最美丽的中国城市。城市设计得很好,笔直的街道宽敞而漂亮”
第二
屯田
伊犁草原气候温和湿润
土壤肥沃、宜牧宜农
乾隆没有仅仅将伊犁作为一个军事重镇
而是提出了一个雄伟的经济目标
即实现衣食财赋“与内地无异”
在这种政策推动下北疆垦区迅速发展
到了1820年,农田便已超过120万亩
(伊犁河谷的农田,摄影师@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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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犁草原土地肥沃,阡陌交错
从此变成了农业高产区
直到今天还是新疆有名的“粮仓”
第三
移民
清代从全国各地征调移民充实伊犁
包括厄鲁特蒙古、满族、锡伯族、汉族
以及从南疆来的维吾尔族(塔兰奇)等等
这些新移民不但爱国意识极强
而且伊犁因此成为一个非常独特的移民社会
民族杂处、共融共通
各民族的融合度远较其它地方更高
这一点对现在伊犁的稳定依然有着重大作用
(下图红圈中的伊犁,民族数量较其他地方要多,图片源自@《中国少数民族艺术词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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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城、屯田、移民
长期建设之后
清代新疆最终形成了
以伊犁为核心的稳定行政区
得以真正牢固地融入中华版图
此时的伊犁河谷
不仅是整个天山地区的交通枢纽
更是整个新疆的腹心地带
(清乾隆时伊犁将军辖地,伊犁位居中心,图片源自@《中国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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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核心地位一直保持到了清朝末年
直到俄国占领伊犁以外的中国领土
伊犁从新疆核心变为边防一线
新疆政治中心、经济中心
被迫迁移至迪化(今乌鲁木齐)
新疆的伊犁时代才宣告结束
Ⅲ
今天的伊犁
仍然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它与北京直线距离2900公里
约是同样以草原闻名的呼伦贝尔与北京直线距离的3倍
它位居西北一隅
与地处东南、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广州
直线距离更是高达3700公里
两者还恰好连成了一条贯穿中国大陆的对角线
(伊犁与北京广州直线距离示意图;注意白色标注为呼伦贝尔与北京的距离;制图@Steffen Hammer/123RF,星球研究所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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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通日益快捷的当下
伊犁与我们也许更多是一种“心理距离”
著名作家王蒙曾于文革期间
“下放”伊犁生活10余年
回到北京后
他写作的一篇回忆文章开头便是
(语出自散文《新疆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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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伊犁······”
以演唱新疆歌曲闻名的歌手刀郎
也在其代表作品中唱道
(语出自歌曲《新阿瓦尔古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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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人请问你来自那里
你可曾听说过阿瓦儿古丽
她带着我的心,穿越了戈壁
多年以前丢失在遥远的伊犁
人们也许见识过伊犁的极致风光
却并不了解伊犁当年一统西域的雄心壮举
依然将它当作遥远西部的一个角落
今天的伊犁依然风光秀丽、物华天宝、民族和谐
它拥有中国最独特的城市
(特克斯河畔的八卦城航拍,摄影师@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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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中国优质农产品最好的生产条件
(昭苏油菜花海,另外薰衣草、番茄的生产都是世界闻名,摄影师@厚汝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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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全疆最大的陆路口岸
(霍尔果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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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它的那颗西域雄心
会被重新拾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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