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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之后,西方国家对非洲进行了规模庞大、持续漫长的援助,非洲经济却没有起色。中国的大凉山地区,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也接受了规模可观的援助。
把这一笔钱平摊到每个当地人身上,足以让他们过上不错的日子。
直到现在,大凉山地区依然非常贫穷。援助不能扶贫,基本已成共识。
原因何在?经济学家薛兆丰给出了解释。
原文标题:
行善的困难
文:薛兆丰
|图:pinterest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 教授
最近到贵州出差,沿途所见的景象,让我感觉当地的经济状况与江南一带有差距。想到援助与脱贫的话题,住进酒店后,便上网买了本名著,用阅读器翻看了整晚。
这是纽约大学的伊斯特利(William Easterly)教授所著的《白人的负担》( The White Man’s Burden )。
该书被英国《经济学人》杂志和《金融时报》评为“ 2006 年最佳图书”,而作者曾经在以国际扶贫为己任的世界银行工作过 16 年,他提供的数据有说服力。
作者写道:
“过去 50 年,西方对非洲的援助达 2.3 万亿美元,却未能给每个儿童 12 美分让死于疟疾的全部人数减半,未能给产妇3美元让 500 万儿童免于夭折,未能给贫穷家庭3美元以购买蚊帐……
然而,就在 2005 年 7 月 16 日这一天,英美两国却能设法把 900 万册《哈利·波特》送到读者手里,书店即使出现缺货也能迅速补上,而整个过程无须政府的干预,也并没有什么关于《哈利·波特》的马歇尔援助计划!……
国际社会一方面演化出高度有效的系统,来为富人们的娱乐服务,另一方面却无法给濒临死亡的儿童 12 美分,这种对比令人痛心。”
为什么?
浅白的答案是,欧美有高效的物流系统。
深一层,是因为欧美搞市场经济,是逐利和竞争,逐步促成了高效的物流系统。
再深一层,是非洲尚未具备建立市场经济的条件。
说到底,是非洲多国的历史传承、政府政策、公民意识、社会传统以及知识分子的歧见,深刻地妨碍了他们建立市场经济。令人唏嘘的是,总是有些人群,像受到了诅咒,无法摆脱苦难的生活。
读者朋友会问:为什么非要建立市场经济不可?难道救济不是一种帮助?难道救济也要讲求经济效率?既然讲求经济效率,那还算什么救济?让我逐层解释。
首先,
商业本身就是最大的慈善。
亚当·斯密(Adam Smith)写过两部名著,一是 1761 年出版的《道德情操论》,二是 15 年后在 1776 年出版的《国富论》。
许多人以为,斯密有两套互相对立的主张,即他既主张搞市场经济,又主张商人讲道德。说这些话的人,其实并不知道斯密在说什么。
事实上,《道德情操论》不是道德教条,而是斯密对人情冷暖的深入观察。
斯密认为,人虽然自私,但都具有同情心。然而,斯密也指出,人的同情心是随着人际关系亲疏远近变化的——
离自己越远的人,能唤起的同情心也越弱。
斯密说,要是一名英国绅士,听说远在中国的某地发生了一场地震,上百万人伤亡,那这位绅士也只会感慨一下世事的变幻无常、生命的脆弱无助,接着就会继续忙自己眼下的事情了。就如今天的网友,转发两条带“关注”字眼的微博,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一样。
问题是,人们无时无刻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哪怕是我们手头的一支铅笔,也是经过成千上万人的劳动才生产出来的。没有他们,我们穷毕生的努力,也不可能造出一支铅笔来。
既然人们需要互相依赖,但每个人的爱心又只能波及极其有限的范围,那么就只能靠市场的力量,才能抵消仁慈和爱心的脆弱和偏颇,才能使那些不被注意的、不受欢迎的、未被热爱的人的需求得到满足。
因此,每当我们看到那些在贫困中生活的人的时候,我们首先要问的,不是我们自己极其有限的爱心能帮助他们多少,而是他们是靠什么活到今天。
毫无疑问,他们之所以能活到今天,基本上还是靠市场,即那些为了牟利而向他们提供商品和服务的个人和企业;而他们即使接受了我们短暂而有限的捐助,他们也得继续依靠市场活下去。
当然,这并非要完全排斥慈善。正如斯密所说,人皆有同情心,而行善能满足同情心。尽管力量有限,但世上总有人行善。问题是,行善要不要讲效率?而如果要讲效率的话,为什么行善的效率往往不如商业?
行善当然要讲效果。以有限的时间、金钱和资源,最大程度地满足行善者的同情心,就是效率的标准。
漫无目的地派钱,是疯子所为;行善的人,往往是有的放矢地捐助、一丝不苟地策划、客观审慎地评估的。
为了满足同情心,就需要落实一些具体的指标,例如将多少药物交到多少病人手里,帮助多少穷人脱贫致富,帮助多少失学儿童重返校园等等,而这些就是行善的效率指标。
既然如此,为什么行善的效率不能令人满意,甚至如伊斯特利教授所描述的那样触目惊心?我认为原因至少有四。
其一,是行善往往缺乏有效的反馈机制。在商业世界里,做对了的决策,就得到奖励;做错了的决策,就自然引来惩罚。这种负反馈机制非常灵敏,以致人们会迅速地往符合目标和减少浪费的方向靠拢,结果就是效率的提高。
行善则往往只注重付出,不仅不在乎反应,而且往往没办法得到反应——接受捐助的人只能报以赞许,而不能以钞票准确地为行善人所作所为作评估。在这种很弱、乃至缺失的反馈机制下,行善就往往达不到行善者期望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