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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目向:“每一世我都记得,是我太自私”

葫芦世界平台  · 公众号  ·  · 2017-06-26 18:03

正文



树荫之下

文:东方黠 主题世界:特殊族群办事处

“唉,那棵老树真惨,不容易啊!”人事部老干部何老头叹气都像唱戏,吸溜了一大口白瓷缸子里的茶水。


这是这个北方城市里特殊族群办事处又一个平凡的中午。有多平凡?你瞧那窗外的知了,已经倦得忘了鸣叫。


何老头面前的小办事员垂着眼,乖顺又无甚表情,例行公事的听着领导感叹。


“你说说,他出现'五衰'已经三百年了,就因为千年前因缘之人欠的一句咒解,迟迟不能入轮回解脱。我上次见他,皮都快朽尽了。”何老头放下茶杯的手稍重,语气也越发严厉,“'五衰'是特殊族群寿尽的前兆,他们都是乐意回归天道的。那个因缘人用咒已经栓了老树几辈子了,如今也该放手了。她有几世都不是人胎也说不得话,这一世算来肯定是人,老构树法力尽了找不着,我们就要帮他找嘛。你看看你,多长时间了才找到一个嫌疑对象,还只有五成把握,真上心了吗?恐怕双十一寻摸件划算衣服比这有干劲多了吧,亲?”


领导对于嘲讽总是渴望与时俱进,何老头是个中翘楚,只是几把刀子抛过去,小办事员眉头并未皱一下,闷热的天,这个年轻姑娘一滴细汗也没出,仿佛都懒得做出羞愧的样子。她欠了欠身:“领导批评的对。”


小办事员负责这个老树精快十年,就被领导“找找找”的念叨了快十年,如今有了点眉目,还是要被念。领导不叨叨恐怕就没了生存意义,所以她便豁达无谓——又能怎样呢?


“那就这样吧,小芽,你呆会儿就去老构树那儿一趟,告诉他有进展了,免得他老悬着心!”何老头朝这个叫小芽的小办事员甩了甩手,他早上的报纸还有一个版面没看呢。


等小芽转了身,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添补了句:“老构树已经耽误太久了,再拖下去,恐怕再也入不了轮回喽!”


哦。小芽在心里默默的说。

她的午饭现在一定已经凉透了。


石板路有许多裂隙,走在上面坑坑洼洼,但恐怕也不会有人再来休整。小芽抬头看了一眼,低矮院墙之间夹着的胡同,仿佛无尽的延伸。


这一片老早说要拆迁,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平房砖瓦都旧了,偏生隔几个街区就是繁华的商业街,那儿传来的喧闹嘈杂一旦飘入这里,顿时就被仿佛静止的时间消弭于无形。


真好,小芽虽不显露,但四周空气熟悉的重量让她安心。在搬进楼房前她一直住在这里——她其实跟那老构树做了足有十几年的邻居,造化弄人。


“老树老,风儿一来两边倒,扶得东来西又倒,扶得西来东又倒,狗不吃,猫不咬,枯了不能当柴烧……”


一群稚童从身边嬉闹着跑过去,小芽朝前方张望。住户自行修葺改造过的房屋群落间,那一方最旧最破,完全古意的小院,从围墙上方能看见一棵大构树的顶冠,稀稀落落的叶片像落着一层灰般暗淡。小芽突然回忆起进入办事处后第一次来认识客户,方知道这个老邻居是妖精的那天。当时她就瞅了那老树妖一眼,漠然的低头翻文件。树老头瞪着面前从小在自己这儿“骗吃骗喝骗安逸”的丫头片子,骂了句:“傻妞,一点都不招人疼!”


小芽推开院门,那“老木头”从来不锁门的。她轻手轻脚走了两步,果不其然这老头坐在院中央的藤椅上,睡得呼咻呼咻,身边那株高大的本体已经佝偻,堪堪落了点阴凉在他身上。小芽看看他身上穿的洗得发白的汗衫,看看他盖在腿上自己之前不要了扔给他的麻布方巾,再看看他的脸,沟壑又深了些许。小芽注意到院墙又有处塌了,日头斜斜射过来一束光。


谁也不知道老树妖叫什么名字,恐怕他自己也忘了。小芽从小就叫他老木头,大概幼时就有慧眼,看得出他倔得像块朽木。小芽曾跟他说想跟办事处反映让批点钱修修院子,老木头就是不让:“你费那劲干啥,树,有土就能活。”


是啊,谁有你活得久,活到已经累了,又不得不坚持。


小芽不想管他了,径自走到厨房开冰箱。冰箱也是爷爷辈儿的,一开门声音大得很,院子里的呼噜戛然而止,然后是悉悉索索趿鞋声,挞啦挞啦的靠近厨房门口:“芽——没入伏呢!养身堂说了,喝了伤身啊!”


小芽端着一大碗冰绿豆汤出来了,拉着老头的胳膊往藤椅上赶:“坐那儿去!伤身你也做了,肯定还天天做,因为你不知道我哪天过来。”


被堵得哑口无言,老头儿咕囔着又回到藤椅坐下,瞪着小芽咕噜咕噜灌绿豆汤。院子外知了叫声是唯一声响,隔了老远。


“又被批评了?”老木头仿佛连声带都腐朽了,喉中木茬似的,却还小心翼翼翘着尾音试探。


冰凉的绿豆汤下肚,尝出老木头没少搁冰糖,小芽顿时爽快:“恭喜啊,你的因缘人很可能找着了。就是那何老头借题又数落了我一顿。”


“你呀!就是不知道哄着领导!”老木头一拍椅子扶手,“要不怎么干了这么久还是二级办事员,这倔脾气随谁!”


这通明显找错重点的抱怨,让小芽挤挤眼很想说一句“随你呀”。这么说似乎不太对,然而自己的父母从来不太管自己,随老木头,反而比较符合事实。


“我只希望你提供的线索正确,别让我白忙一场又挨批。”她瞥着老木头光秃秃长着白斑的头顶,那里被日光照出一层晕。


“当然准确。”老木头有些讪讪,又有些生气,干瘪的嘴唇不以为然的撇撇,“你们何老头亲自来问我,我能说错?不知怎么就突然对我用心了,是不是你们那边客户太多,把我送走了好腾地儿啊?”


“噫!他对你用什么心,累的都是我!”小芽不高兴地撅了嘴,伸手去薅老木头的胡子,“你可得感谢我,还不快变果子给我吃!”


老木头躲闪的精力也没有,只是无奈的嚷嚷:“现在不是吃我果子的季节,你也不怕生病!”可小芽才不管,手薅得重了,老木头只能双手搓了搓,捧出一把构树果奉上,小芽接过来,一个两个往嘴里塞。


“是啊,是得谢谢你。”老木头耷拉下身体,完全贴合着藤椅,就像生长在上面,再也不想动弹,“是该和那家伙有个了结了。初见他那一世,他把我浇活了;第二世,我变作同龄人陪了她一生;到了她第三世,我本想化作长辈欺她一下,谁知她寻仙悟道,反给我施了这逃不开甩不掉的咒……没事儿,我也没少报复,上辈子她投成蝈蝈儿,我喂了她不少熟到烂的果子,她也没脾气!”


扑哧一声小芽险些呛到,她刚塞了一颗果子入嘴,这会儿又吐出来了。


老木头笑得恐要开裂:“你紧张啥,你吃的都是熟到刚刚好,我可怕你揪我胡子哩!”


接着他又问:“找到我那因缘人,可她没有千年前的记忆啊,怎样解咒?”


“这你甭担心,我们有办法让她记起怎么解咒。”小芽还在为刚才赌气,白了老头儿一眼。


“只能记起怎么解咒吗?”老木头问。

小芽:“不知道。”


“能不能记起这几生几世的事儿啊?”老木头又问。

小芽:“不知道。”


两人互相看着,一时无言。

一声鸽哨却突然响起。


这片胡同有人养鸽子,每到这时,都要昭告四方,这片天是我们的,我们能飞呢。


鸽群划过小院上空,一次,又一次。

小芽看着鸽影出现,消失,又出现,又消失。她知道老木头没在看,他只是闭着眼,不知道在欣赏哨声,还是嫌烦。


一会儿,哨声不响了,却有只鸽子飞来院子上空,一圈一圈盘着,就是不肯落在树上。


“嫌我老了,老了……”老木头喃喃,依旧闭着眼。

小芽眉头皱起,吐出一粒果核,朝鸽子扔过去。


夕阳恍惚,她没看见是否打中,只看见鸽子咕了一声,转身飞走了。


老木头突然哆嗦着起身,拖着步子走向里屋,嘴里还念叨着要给她什么东西。小芽回过神来,看见老木头在昏暧的余晖里,颤颤巍巍地走向自己,往自己胸前别了根嫩绿的枝条。


“今年开春,我枝桠上居然长出这么个嫩枝,想来有些灵力。我拾掇好了,你带在身边当个护身的。现在我都出不了这个院子陪不了你……每天见着那么多妖怪,图个心安呗。”老木头整整嫩枝,看它在小芽衣领上颇有几分俏皮,眼里添了笑意。


小芽闷闷的:“我不想要这个。”

“咋?”老木头嗔怪一眼,“那你要啥?”

“我要空调。你这儿太热。”小芽不看他,瞅着地上的黄土。

“噫,傻妞。你们人类夏天得多出汗,不能老吹空调,伤身!”老木头

语重心长,缓慢地坐回到藤椅上。


小芽噗的一乐:“这也是养身堂教的?”

“用它教!我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老木头吹胡子瞪眼,面上如雕刻般的褶皱舒展又蹙起,“可我说的话你听吗?哼!去拿块布垫着躺树荫底下眯会儿,一会儿就不热了!”


小芽不说话,乖乖的拖了副凉席放在树下,半躺半靠上去。她冲老木头撅嘴:“讲个故事呗……”

“多大人了还撒娇哩。”老木头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讲蛤蟆大仙捉蛇妖的故事啊!”

“又是这个!听腻了!”

“蛤蟆大仙我老朋友嘛!一千年了就会这一个,爱听不听!”

“……只见蛤蟆大仙在嘴里搅来搅去,又吐出一个蓝球,像蛇妖一扔……”


他的嗓音真喑哑啊,好像将倒欲倒的参天古木,自根部发出的嘎哒声。


小芽目及的上空,撑着自己的老构树,曲折的树干上是仅剩不多的焦黑树皮,还有瘆人的疖疤。如此衰败,可身后坚实的触感,模糊有着温度。


一千年,一千年,一千年。

累不累呀?


“……青色的球也被蛇妖挣破了,蛤蟆大仙又在嘴里搅合搅合搅合……”


没有风,枝叶怎么在动?老木头调动枝干给她扇风呢。枝干太老太朽太脆弱,一动就有细枝折断,纷纷掉落。


无边落木萧萧下。

小芽蓦然瞪大了眼睛,这个不该萧索的季节,萧索的是谁呢?

“蛇妖终于被捉住,蛤蟆大仙受了封赏……”老木头又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好似把一生的气全部叹完,“故事讲完了。我也想有新的故事,可是……这得等下辈子了吧。”


他笑了,看起来,很满足。

“够了,老葛。”小芽看着他,也笑了,“到此为止吧。”

她的目光几乎穿透了一千年,一千年的咒,正是他的名字。


老木头不可置信的回望她,复又弯了眉眼,周身泛起萤火一样的光点,慢慢消解:

“原来,你都知道,也都记得。”

“嗯,每一世我都记得,”目光模糊,她又拼命瞪大要看清楚,“对不起,我太自私了。”


谢谢你的迁就,

谢谢你也同样不舍。


仗着自己曾通仙法,一次次拒喝孟婆汤,只为和你再多纠缠一刻。

这一世,我愿喝了。

我只是,太怕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