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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尔吉·原野|不要跟春天说话

六根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25-03-06 07:00

正文

文|鲍尔吉·原野

春天是改革家

四季当中,春天最神奇。夏季的树叶长满每一根枝条时,花朵已经谢了,有人说 “我怎么没感觉到春天呢?”

春天就这样,它高屋建瓴。它从事的工作一般人看不懂,比如刮大风。风过后,草儿绿了;再下点雪,然后开花。之后,不妨碍春天再来点风、或雨、或雨夹雪,树和草不知是谁先绿的。河水开化了,但屋檐还有冰凌。

想干啥干啥,这就是春天的作风。事实上,我们在北方看不到端庄娴静的春天,比如油菜花黄着,蝴蝶飞飞。柳枝齐齐垂在鸭头绿的春水上,苞芽鹅黄。黑燕子像钻门帘一样穿过枝条。这样的春天住在江南,它是淑女,适合被画成油画、水彩、被拍照和旅游。北方有这样的春天吗?没见过。在北方,春天藏在一切事物的背后。

在北方,远看河水仍然是白茫茫的冰带,走近才发现这些冰已酥黑,灌满了气泡,这是春天的杰作。虽然草没有全绿,树未吐芽,更未开花,但脚下的泥土不知从何时泥泞起来。上冻的土地,一冻就冻三尺,是谁化冻成泞?春天。

像所有大人物一样,春天惯于在幕后做全局性、战略性的推手。让柳叶冒芽只是表面上的一件小事,早做晚做都不迟。春天在做什么?刚刚说过,它让土地解冻三尺,这是改革开放,是把冬天变成夏天 ——春天认为,春天并不是自然界的归宿,夏、秋和冬才是归宿或结果——这事还小吗?

春天既然是大人物,就不为常人所熟知。它深居简出,偶而接见一下春草、燕子这些春天的代表。春天在开会,在讨论土地开化之后泥泞和肮脏的问题。许多旧大员认为土地不可开化,开化就乱了,泥泞的样子实在给 “春天”这两个字抹黑。这些讨论是呼呼的风声,我夜里常听到屋顶有什么东西被吹得叮当响,破门拍在地上,旧报纸满天飞。这是春天会议的一点小插曲。春天一边招呼一帮人开会,另一边在化冻,催生草根吸水,柳枝吐叶,把热气吹进冰层里,让小鸟满天飞。春天看上去一切都乱了,一切却在突然间露出了崭新的面貌。

春天暗中做的事情是让土地复苏,让麦子长出来,青草遍布天涯。 “草都绿了,冬天想回也回不来了。”这是春天常说的一句话。春天并不是冬天到达夏天的过度,而是变革。世间最艰难的斗争是自然界的斗争,最酷烈的,莫过于让万物在冬天里复苏。冬天是冷酷的君王,拒绝哪管是微小的变化。一变化,冬天就不成其为冬天了,正如不变化春天不成其为春天。春天和冬天的较量,每一次都是春天赢。谁都想象不到,一寸高的小草,可以打败一米厚的白雪,白雪认为自己这么厚永远都不会融化。如果它们是钱,永远花不完。积雪没成想自己不知不觉变成沟壑里的泥汤。

春天朴素无物,春天大象无形,春天弄脏了世界又让世界进入盛夏。春天变了江山即退隐,柳枝的叶苞就是叶苞,它并不是春天。青草也只是一株草,也不是春天。春天以 “天”作为词尾,它和人啊树啊花啊草啊牛啊羊啊官啊长啊都不一样,它是季候之神,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爱照相的人跟夏天合影、跟秋天合影、跟冬天合影,最难的是跟春天合一张影,它们的脚步比“咔嚓”声还要快。

不要跟春天说话

春天忙。如果不算秋天,春天比另两个季节忙多了。以旅行譬喻,秋天是归来收拾东西的忙,春天是出发前的忙,不一样。所以,不要跟春天说话。

蚂蚁醒过来,看秋叶被打扫干净,枯草的地盘被新生的幼芽占领,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太长了。蚂蚁奔跑,检阅家园。去年秋天所做的记号全没了,蚯蚓松过的地面,使蚂蚁认为发生了地震。打理这么一片田园,还要花费一年的光景,所以,不要跟蚂蚁说话。

燕子斜飞。它不想直飞,免得有人说它像麻雀。燕子口衔春泥,在裂口的檩木的檐下筑巢,划破冬日的蛛网。燕子忙,哪儿有农人插秧,哪儿就有燕子的身影。它喜欢看秧苗排队,像田字格本。衔泥的燕子,从不弄脏洁白的胸衣。在新巢筑好之前,不要跟燕子说话。

如果没有风,春天算不上什么春天。风把柳条摇醒,一直摇出鹅黄。风把冰的装甲吹酥,看一看冰下面的鱼是否还活着。风敲打树的门窗,催它们上工。风把积雪融化的消息告诉耕地:该长庄稼了。别对风说: “嗨!”也别劝它休息。春风休息,春天就结束了。所以,不要跟春风说话。

雨是春天的战略预备队。在春天的战区,风打前阵,就像空军作第一轮攻势一样,摧枯拉朽,瓦解冬天的军心。雨水的地面部队紧接着赶到,它们整齐广大,占领并搜索每一个角落,全部清洗一遍,让泥土换上绿色的春装。不要跟它们讲话,春雨军纪严明。

草是春天的第一批移民。它们是老百姓,拖儿拉女,自由散漫。草随便找个地方安家,有些草跑到老房子屋顶,以及柏油路裂缝的地方。草不管这个,把旗先竖起来再说。阳光充足的日子,草晾晒衣衫被褥,弄得乱七八糟。古人近视,说 “草色遥看近却无”。哪里无?沟沟壑壑,连电线杆子脚下都有草的族群。人见春草生芽,舒一口气,道:春天来了!还有古人作诗:“溪上谁家掩竹扉,鸟啼浑似惜春晖。”(戴叔伦《过柳溪道院》)“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杜甫《春日忆李白》)春晖与春树都比不过草的春意鲜明,它们缝春天的衣衫,不要跟忙碌的缝衣匠说话。

“管仲上车曰:‘嗟兹乎!吾不能以春风风人,吾不能夏雨雨人,吾穷必矣’”。(《说苑·贵德》)没有谁比春天更厉害,管仲伤感过甚。看春天如看大戏,急弦繁管,万物萌生。在春天,说话的主角只有春天自己,我们只做个看官。

春是春天的春

春是春节的春。小孩子像一堆红罗卜四处滚动,他们兜里多了钱,还有鞭炮,眼睛东张西望。柴禾垛的积雪把孩子脸蛋映衬鲜红。春节驾到,它被厨房大团的蒸汽蒸出来,天生富足。人集体换上同样的表情:憧憬的、采购的、赴约的、疲倦的,打底是豪迈的表情,即春节的表情。一只小白狗往桑塔纳车轮撒尿做记号,一会儿车开了,上哪儿找这个记号呢?春节把小狗乐糊涂了。春节是家家召开的总结表彰大会、烹饪大会、时装发布会、项目规划会,参与人士为全体国民。

春是春雪的春。正月的雪,是天送给地的一笔厚礼。若半尺厚,春小麦就有了一床暄暖的厚被。雪沃大地,黑龙江省进入童话,吉林省进入版画,辽宁的雪呆不上几天就化,气温高。春雪飘落,带着伞翼,旋转而下,把枯草包裹晶莹。屋顶的雪借阳光变为参差耀眼的檐冰,一边淌水,一边延伸。

春是春分的春。每年 3月21日前后,太阳抵达黄经零度,昼夜均,寒暑平,阴阳相半。这天正午,在太阳的脚步落下那一刻,被天文学视为北半球春季的开始。保定农谚唱: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

春是春水的春。庾信《燕歌行》: “洛阳游丝百丈连,黄河春冰千片穿”。春冰薄如翼,捡一片放在手心,透出鲜红的掌纹,与玻璃一般。俄尔缩为水。春水浩荡,越岭翻山。旧日的东北土匪,此际出山拆冰。桃花水下来,冰块拥塞河道,影响木排运输。商人请胡子(匪)拆冰,匪们喝过酒,上冰,撑木杆左支右绌,轰隆一声,冰泄河通。胡子或永久失踪,或从哪个地方爬上岸,挣的是舍命钱。大部分江河,冰化水,如鱼下锅,酥了,碎了。我的感觉,冰在春夜比白昼化得快。春水流桃花,落红搭上了薄冰的小舟。想起黎锦晖那首《桃花江》:“有人说,说什么?桃花江是美人窝。桃花千万朵,不如美人多。”

春是春草的春。柳枝在河面练习书法,字被波纹抹掉。不觉间,地上浮现密密麻麻的字,连成片是草书,它们是春草。草是春天的信函,连篇累牍,蘸着绿色的墨汁,写到天涯海角。有人说,画兰须备书法功底,苛求于 “笔”,“墨”则次之。而草的象形书法,撇捺通脱,开张奔放,是米芾的行草。这些草书,叫“大地回春帖”,被大地当衣裳披在身上,向夏天走去。

春是春耕的春。祭土神的春社过了,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春牛登场,地表阳升。农人扶犁挥鞭,头顶有燕子飞掠。庄稼人开始忙了,把粮食从地里忙进仓里,春耕是头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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